第59章 059_迢迢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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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059

  剑下留人?

  那可当真是笑话,秦恪渊的剑须臾未停,一剑劈下,两人瞬间神魂俱碎。

  “秦恪渊!”

  喊话的人这才赶到灵雾森林上空,圆目怒睁,灭顶的威压肆意压下。

  “你放肆!”

  这威压感比秦恪渊还更上一层,竟是一名金丹真人。

  叶紫莹在威压下直接吐出一口血,招凝也极度不好受,强行打坐运功抵抗。

  镇压大阵的八人在威压下身体摇晃,八卦炼魂大阵清光波动,似是再一次要压制不住阵中的入魔修真者了。

  “狗娘养的丹灵谷。”纪岫压着声音咬牙骂了一声,功法已运转到极限。

  秦恪渊隔空一掌,银白灵力打入纪岫体内,强行借力撑他压制大阵,另一手抛出长剑,长剑指天,银色灵光在长剑周身缭绕,长剑嗡鸣一声,半空瞬间撑开一片银白光罩,地面的威压陡然消失了。

  周遭的四大宗弟子连忙爬起身,向四周森林躲,一心想远离这即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是非地。

  金丹出手,境界之下皆是蝼蚁,也只有筑基巅峰半步金丹的秦恪渊能有一拼之力。

  招凝起身,强行拖着叶紫莹往边缘去,叶紫莹目光呆滞,还牢牢锁在大阵中的某个身影上。

  来人见秦恪渊以一己之力抗下金丹威压,冷笑着,丝毫没有收敛威压的打算。

  “秦恪渊,你可知你杀得这二人是我丹灵谷的精英弟子,即便他们有错,也该由我丹灵谷来处置。你不顾老夫劝阻,强行震碎他二人神魂,你身为清霄宗首座,可将我丹灵谷放在眼里!”

  他于高空微压倾身,脚下踩着巨型丹药葫芦,葫芦口不断吞吐着火焰,剧烈的火光几乎点亮了半边天。

  “秦某杀得是归元城数百修真者入魔之事的幕后之人,莫说他是你丹灵谷精英弟子,哪怕是真传弟子,秦某今日也必杀之。”

  秦恪渊双脚陷入地面半尺,强大威压下,仿佛要将他脊背压断了,他却依旧站的笔直,声音冷而稳。

  “鸿玉真人,你以金丹威压干扰我等除魔,是想包庇你丹灵谷众人,还是欲与天魔为伍?!”

  “你?!”

  这话如雷声轰鸣,鸿玉真人气得连话都忘了说。

  与天魔为伍?

  是想重蹈西极魔荒的覆辙,还是想与九州九大修真界为敌?!

  到底已成就金丹,百年修行历练,并非一时怒极便失了理智的。

  鸿玉真人调整呼吸,冷哼着撤了漫天威压。

  秦恪渊收回半分抵抗之力,瞬身至纪岫身后,更强大的力量打入他身体。

  借着纪岫施展的阵法法决,阵法清光自乾位爆亮八分,转而冲向八卦炼魂阵其他七大方位,阵法七角接连亮起,巨大的清光法印浮在地面。

  “啊——啊——”

  法印中入魔修真者不断嘶吼,有些甚至直接爆体而亡。

  “不愧是清霄宗首座,当真是好手段。”鸿玉真人并没有飞走,而是莫名其妙地赞了声。

  秦恪渊侧仰头盯他,鸿玉真人傲慢抬首。

  “怎的,秦首座杀我丹灵谷弟子毫不手软,这么多散修就杀不得了?还以八卦炼魂阵炼魂?是觉得他们还能醒来吗?”

  “清霄宗从不杀应救之人!”

  纪岫更是听不下去了,向上呵道,“鸿玉真人那么想知道丹灵谷弟子怎么死的,为何不将两位弟子尸体带回去,用圆光回溯术一查,不就清楚了吗?!”

  “纪岫,你当老夫不敢惩戒你不成?!”鸿玉真人咬牙切齿。

  纪岫一听便笑,甚至想当场说一句,有本事下来揍他啊,但秦恪渊打断了他的话。

  “鸿玉真人,错在你丹灵谷中人,此事隐患重重,就请丹灵谷好生查探一番,给昆虚修真界一个交代!”

  话说到这份上,鸿玉真人还有何等颜面站在高处,他冷冷一哼,袖里乾坤收回两具丹灵谷弟子尸体,刚才被秦恪渊堵得憋屈,临走前袍袖一甩,一道火灵力打入大阵中。

  大阵瞬间一震,清光自中心向边缘退了三尺,即使有秦恪渊相助,都险些大阵溃散。

  “鸿玉这个老匹夫!临走还要摆我们一道!”纪岫气急败坏啐骂。

  正因为这一变故,大阵中几个明显已镇定的入魔修真者复而暴躁,在清光中一挣,竟移动了位置,张牙舞爪就向八卦八处阵眼扑了过来。

  众人本就苦苦支撑大阵数日了,遭遇此等变故,根本反应不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入魔修真者长爪袭身。

  噌——噌——

  几道剑光在大阵边缘飞过,瞬间绞了那几个入魔修真者的脑袋。

  “白师兄!!!”叶紫莹奔了几步,眼看着白嘉平的脑袋落地,通红的双眸死不瞑目。

  招凝一见她的状态,就知不妙,连忙用藤条捆住她,将她拽了回来。

  叶紫莹挣扎不断,又回首朝招凝吼叫,眼神似都没有焦距,“白师兄被他们杀了!杀了啊!”

  秦恪渊没听到或者没有额外精力注意这边,将灵力殆尽的离位阵眼修真者扔到一边,以身取代之,镇守离位。

  “天地无垠,大道三千,天魔惑心,八卦炼魂,清!”

  随着秦恪渊阵法咒语,以离位为首,其余七位同时转换法决,浮在地面的清光法印旋转升入半空,天空好似被撕开了一道道裂缝,七彩光华从裂缝中挥洒,映照在大阵中央的入魔修真者身上。

  光华下,有的入魔修真者直接融化成了一滩血水,有的身上泛起黑雾在光华中消散后便倒地不醒。

  八卦炼魂阵是用来炼化魔念的,有三成的机会将那些没有完全被七情六欲魔念堕落的修真者唤醒,清除他们身上的魔念,但也这只是对邪魔道功法有用,若是遇上真正被天魔种下魔种的家伙,就算是上古阵法天人下凡也救不回来,只有一杀了之。

  “他们甚至连炼魂的机会都不给白师兄……”叶紫莹呢喃着,瞬间全身修为都暴走,直接将招凝震飞出去,她崩断绳子,操起地上不知何人的飞剑,直接御风冲向秦恪渊。

  “不可!”

  招凝还在腾空,眼神抓到叶紫莹的举动,撞地的一瞬间,旋身蹬地疾速冲了上去。

  秦恪渊正值大阵炼化关键之时,他侧头,目光锁定了寸寸逼近的长剑。

  可炼气期在秦恪渊面前算得了什么,哪怕他无法动用半点额外的灵力,那长剑入他周身三尺之内,便被银白护体灵光一寸寸绞成碎片。

  招凝终于扑住了她,后抱着叶紫莹脖颈下颌处,强行将叶紫莹翻转到一边,两人同时倒地。

  秦恪渊冰冷的目光划过叶紫莹,在招凝身上顿了须臾,转而专心维持大阵。

  叶紫莹眼眸通红,她撑起身子,视线正巧对上白嘉平不瞑目的双眸。

  离阵原本做阵眼的筑基修士还在旁边打坐,见到叶紫莹不知好歹偷袭秦恪渊的举动,气得眉毛直竖,可他运功疗伤一时半会不能乱动真气。

  “小仙子,管好这丫头,竟然敢刺杀秦恪渊,我看她是不想活的!”

  这句话正好让杀意翻涌的叶紫莹听得清楚,她猛地转头,直逼视那筑基修士,杀意上头,她竟提起剑欲攻向对方。

  筑基修士被骇了一跳,刚准备强行切断练功,招凝便拉住了叶紫莹。

  “啪——”

  一巴掌狠狠甩在叶紫莹的脸上。

  “叶紫莹,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连向来冷静的招凝都被逼到了这份上,这一巴掌力道极足,直接让叶紫莹吐出了几颗带血的牙!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招凝,质问着,“沈招凝,你居然如此对我!我们是生死患难的朋友,是你把我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我所有亲人都没了,你不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你还打我?!”

  招凝冷静下来,又恢复那清冷的表情,看着她如看陌生人,“叶紫莹,你该去封灵窟呆一阵冷静冷静。”

  “呵,呵,呵呵……”叶紫莹诡异地笑着退后,那双眼中印着大阵光华、印着血河尸首、印着众人的漠视,她恨,她恨极了。

  她咬破舌头,一滴精血逼了出来,掌中的断剑灵光聚拢,隐隐泛着血色,她要……

  砰——

  她还没能做出什么,就被扇飞至十尺外的大树上,而后重重倒地,昏死过去。

  招凝转身,见刚才在旁边调息疗伤的筑基修士已经站了起来,他撑着飞剑走到招凝身边。

  “小仙子,你这是交友不慎啊,这个时候就得果断点。”

  他看向招凝,笑了笑,可能是因为伤势较重,看着有些龇牙咧嘴,“我是落霞宗吴瀚海,小仙子怎么称呼?”

  面前是筑基修士,招凝退了半步,恭敬地礼了礼身,“见过吴前辈,小女沈招凝,只是个低微散修。”

  “不妨事。”吴瀚海似对招凝极有兴趣,上下打量了几眼,“招凝小仙子,似乎是古道修士。”

  招凝不知他想表达什么,只微微颔首应了他的话,便又见他摇摇头,“若是前几年吴某还能邀请小仙子试试落霞宗的招仙令。灵力纯净、心性赤忱,是个古道的好苗子,这次倒是可惜了。”

  “怎的?吴道友看上小招凝了?”却听纪岫揶揄地声音传来。

  招凝回首,却见大阵灵光已散,地面血河连带血印都已清除,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个修真者,阵眼其他人或就地打坐闭目调整,或捏符传信。

  原本被金丹真人惊退的四大宗练气弟子都回来了,颤颤巍巍地聚在秦恪渊身前,等待着吩咐。

  纪岫挥着扇子,像没事人似的走了过来。

  “纪前辈。”招凝见礼。

  纪岫眼角一挑,“不对啊,我记得之前见招凝小仙子可是练气三层,怎的修为几乎跌尽了,只剩练气一层了。”

  招凝沉默,这话叫她怎好回答。

  吴瀚海推了推纪岫,“纪道友这话说得,这灵雾森林这般危险,为保命跌落几层修为不是正常之事。你这直接问出口,可不厚道啊。”

  纪岫以扇掩嘴,“怪我怪我。本想着关心招凝小仙子两句,没想到说错话了。”

  他朝招凝拱了拱手,赔礼道歉做得极认真,“招凝小仙子,莫要怪罪。”

  招凝回礼,摇摇头,并未在意。

  纪岫这才恢复笑意,扇身拍在吴瀚海胸口,“话说回来,吴道友对招凝小仙子这么热情做什么,小仙子可是这次除魔之事最重要的线索提供者,你若是敢慢待招凝小仙子,别说我答不答应了,首座师兄也必揪你出来问一问。”

  吴瀚海这一下子就想到,片刻前被秦恪渊拎小鸡似的拎出阵眼,他假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我哪有慢待小仙子,我是在可惜年后招仙令没有古道名额,可惜了小仙子的心性天赋。”

  也就是说,除了丹灵谷,落霞宗这次招仙令也不收古道修真者,只要灵根天赋较好的吗?招凝心中对这并没有太多触动,事实上,从之前客栈向纪岫借玩笑之意向他讨要入宗的可能时,招凝便打定主意试一试清霄宗了。

  吴瀚海忽的伸手,勾肩搭背式的拉近纪岫,说悄悄话那般小声问道,“你们不也是如此吗?”

  奈何招凝离得近,他们的悄悄话并没能完全避开招凝,以至于招凝原本平静的心起了一丝波澜,直到脑中又想起那日小院外秦恪渊的承诺才稍稍平复。

  “……你经常跟在秦首座的身边,可知道什么隐秘消息,这阵子怎的了,四大宗门商量好了不招古道弟子?”

  “你问我,我问谁去。”纪岫不耐烦地拿扇柄抵开吴瀚海,“首座师兄不想说的事,我敢打听?要不你去打听?”

  吴瀚海连忙摆手,“别,我们这还隔着宗门呢!我就八卦一下。”

  他看向身后大阵善后,不由唏嘘,“真没想到这次归元城修真者入魔的事竟是丹灵谷的人闹得,还让这群入魔修真者差点血祭了天魔,将真正的天魔从域外召唤进来。若是我等晚来半刻钟,昆虚修真界怕是另一个西极魔荒了。”

  纪岫想想就后怕,“那两人还混进了大阵阵眼,险些让大阵成了召唤天魔的助力,好在被师兄察觉了。这般一闹,我看丹灵谷这遭是想在昆虚修真界四大宗门里除名了!”

  招凝听他们絮叨,并不插话,瞧见秦恪渊安排好大阵余后的事,向这边走过来。

  招凝礼了礼身,“秦前辈。”

  秦恪渊神色如常,只是脸色有些发白,招凝顿了顿又补问了句,“前辈可是受伤了?”

  “无事。”

  纪岫还是吓得一激灵,连忙跑到秦恪渊身边,“师兄,你还是调息调息,都是那狗娘养的丹灵谷害的。”

  吴瀚海拱手,礼貌极了,“多亏首座相助,否则大阵若从我这垮了,吴某难辞其咎。”

  “吴道友言重了。”

  秦恪渊应了一声,见其他几个方位筑基修士走过来,拱了拱手,“几位道友维持大阵数日,再加上丹灵宗二人突然叛变破坏大阵,消耗甚大,辛苦诸位,稍后秦某会派弟子送上薄礼入诸位洞府。”

  几个筑基修士拱手回礼,“秦首座客气了,归元除魔之事,我等宗门皆责无旁贷。”

  吴瀚海道,“若是秦首座没有其他的安排,我等就先行回宗门修整了。”

  “那就有劳各位,回去务必请宗门肃查弟子心境,莫要有漏网之鱼。”

  “我等省得。”

  几人御剑离去后,纪岫问,“师兄,那接下来该如何?”

  “该扔封灵窟的扔封灵窟,该送宗门的送宗门。”

  秦恪渊看着各宗弟子将躺在地上那些尚未醒来的修真者一一抬走,对纪岫说,“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宗休息。”

  “那师兄……”

  秦恪渊转过身,见招凝站在不远处,又说,“刚才偷袭的女修送去封灵窟,让玉景珏看着些。”

  “是,师兄。”

  秦恪渊走向招凝,招凝心底有些踟躇,面上还是恭敬等待秦恪渊靠近。

  “你随我来。”

  说着,一柄银光飞剑落在身侧。

  虽见识过多次秦恪渊的长剑,但这是头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古怪的是这柄长剑无锋无刃,除此之外连禁制暗纹都不明显,打一眼看去仿佛是半成品,但凌冽的灵光晕在长剑周遭,那股杀伐之感便瞬间压得人不敢小觑。

  “上来。”

  秦恪渊踏上飞剑,偏首唤招凝,招凝应声,小心站在飞剑上。

  飞剑御空而去,纪岫在下眨巴眼,忽然间觉得哪里不对,“等等,为什么师兄带小仙子走了,留我一人在这里?”

  他拿出飞剑就想追上去,刚冲上天又冲了下来,连忙把地上昏死的叶紫莹扛在肩头,“差点把师兄的吩咐忘了!”

  这是招凝第一次飞上高空,练气境御风飞行仅仅能离地数丈,不像筑基境修士御剑便是高空数百里。

  此间云雾缥缈,风意寒凉,抬头望去便是硕大月亮,仿佛伸手便可摘月。

  秦恪渊在前方负手御剑,身量挺拔,宽背窄腰,轻而易举地遮挡所有迎面而来的利风。

  她垂着头,看云下灵雾森林疾速后退,从高空中向下看,这灵雾森林当真就像地图上所绘制的那般,她甚至能将灵雾森林里中的空间裂缝同地图上的点一一对应。

  许是招凝注视下方久了,飞剑的速度慢了几分。

  招凝问,“前辈,这灵雾森林为何这般古怪,招凝看过昆虚修真界诸多记载,仅见过这一处森林又是白雾弥漫又是空间裂缝的,我瞧见那空间裂缝的罡风杀人于无形,只觉这并非练气境修士可以接触的。”

  但这灵雾森林里确确实实最多的就是练气境修士,还是散修,坊间都说那些空间裂缝有筑基境或有定风珠就可以进,但在灵雾森林待过月余,招凝却少见有筑基境修士去探一探那些空间裂缝,是因为她修为低暂且待得是灵雾森林外围还是事实便是少有人来。

  “你观那些空间裂缝是什么?”秦恪渊不答反问。

  招凝道,“听闻是一处大型的秘境空间崩碎所致,说是那白雾都是从秘境空间中流出来的灵气。这种说法是另有隐情吗?”

  秦恪渊却只说,“这秘境并未崩碎,而是秘境本身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迷宫,空间裂缝是入口而已,若是贸然进去,再出来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招凝惊叹,但也知这等秘境不是她现在这个境界所能探究的。

  长剑划过夜空,在皎月盘下掠过一道阴影。

  长剑落在青竹峰七九洞府前,招凝落剑,刚欲朝秦恪渊道谢,却见秦恪渊身形一晃。

  “秦前辈。”招凝连忙上前扶住他。

  这般靠近,反倒衬的招凝更加纤弱,个头不过刚到秦恪渊下颌,这般倾压,险些将招凝压倒,招凝下意识地伸手虚按在他胸口,注入灵力,灵力在秦恪渊身体表层滞了一息,便无阻地探入了他奇经八脉,脉络中灵力空虚,仅剩的几丝灵力又混乱至极,招凝不知秦恪渊是如何强撑着飞来青竹峰的。

  只懊恼自己修为低,灵力微弱,即使太虚六道灵源秘传修炼的灵力有修复之能,对于秦恪渊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

  “前辈,我扶你进去调息。”

  秦恪渊撑着招凝肩膀,仅剩的混乱灵力被招凝安抚了几分,灵力再次运转,他微阖着眼,这才缓过来。

  两个时辰后,秦恪渊坐在石床上调息完毕,招凝正窝在床下闭目打坐。

  听见细微动静,睁开眼,见秦恪渊垂眸看她,便惊喜万分,“前辈,您调息好了。”

  她起身从石桌上斟了一杯茶水,递给秦恪渊,“前辈,喝茶。”

  这洞府中招凝本就没住过几日,东西都是从寂灵之府中拿出来的。

  秦恪渊轻抿了小口,茶香一如在清风观所饮,索性一饮而尽,将茶杯递还给招凝。

  “那日千里风遁符将你传去了何处?”秦恪渊看着她,微抬手指石凳,“坐。”

  招凝坐下后便答,“去了大岳国凡人村落。”

  千里风遁符是秦恪渊激发的,他自然清楚去的哪个方向,对于招凝来说,只有西面的凡俗国度是最安全的,这显然不是秦恪渊所问,但秦恪渊并未蹙眉,只是继续问,“可是经历了什么祸事?我观你似是以秘法散功重修。”

  不知为何,这一瞬招凝觉得委屈,好像岳鸣之地受的苦一下子都涌了上来,但是她只是垂着头,缓慢陈述着大岳国经历的诸事。

  她未说神异的寂灵之府,未说如何在太轲夺舍下侥幸神魂得存,缺了这些部分,许多事变得断断续续、逻辑不顺,但好在秦恪渊并未多问,只是安静地做一个听众,耐心等她说完。

  直至最后,招凝瓮声道,“招凝曾经不过是流浪孩童,受过恩惠,也招过白眼,幸而识字得早,朦朦懂懂中知礼法道义,又知仙侠轶事,曾幻想过神仙救招凝于水火,传大道于迷途。”

  “得到太轲先人笔记之后,上面所述之语,皆全了我对仙人想象,唤作先人,实则是招凝心中仙人。故而学仙人走出弹丸之地,独闯大山河川,招凝心中将仙人形象描绘的如圣人般神圣而光辉。

  却不想一瞬之间,所谓仙人形象尽数崩毁,仙人不是仙,不尊道亦不敬苍生,还欲以招凝之身还恶世间,于招凝仿若天地瞬乎崩塌,山海陡而倒转。”

  “不过,好在,招凝还想活着,还想长生,便坚持了下来。

  祸之福所依,甚至以回春诀秘法修复了灵窍穴,招凝觉得,还是值了。”

  她抬头,像是释怀般笑了笑。

  秦恪渊沉默,终其一生劫难重重,命定天谴,真的值吗?

  好半晌,秦恪渊却问,“那你身上的烧伤也是劫吗?”

  招凝顿住,从地底小秘境遁走出来后,根本来不及更换衣服,更来不及治疗身上三昧真炎珠的灼伤。

  她心底不再踟躇,蓦然跪下,朝秦恪渊又行大礼,秦恪渊在她跪地的刹那,手掌便虚抬,欲将她扶起,只是不知思及什么,又撤回了手。

  额头压在手背上,招凝道,“求前辈救招凝。”

  事实上,从传送出来见到秦恪渊的那一刻,招凝就在踟躇着这句话,否则换作平常,她早便在事了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起来说。”

  可是招凝仍然跪在原地,只是直起身子看着秦恪渊,而后双手奉上一只玉盒。

  这种玉盒都是专门打造用来置放珍宝的,有收敛灵气的作用,可此刻这只玉盒却通体火红,分分钟要融化了一般,隐隐还能看见盒中游动的一团火焰。

  秦恪渊接过玉盒,只微微打开一道缝隙,火光便从盒中钻了出来。

  “招凝本想跟着焚天宗几人出灵雾森林,谁想撞见贾锐的阴谋,为保命强行夺了三昧真炎珠。”招凝将遇到焚天门几人之后的事□□无巨细的告诉秦恪渊。

  “招凝知道,贾锐是清霄宗大力培养的天之骄子,我夺了他天材地宝,他定会来报复我,在招凝心中前辈是惩恶扬善、恩怨分明的仙长,所以,请前辈救我。”

  说着,又朝秦恪渊大礼叩首。

  秦恪渊阖上玉盒,打了一记灵光入盒身,玉盒瞬间恢复了本来清润的模样,亦看不清里面所盛之物。

  他从石床下来,躬身弯腰,单手托着招凝胳膊,将她扶起来。

  “何须行此大礼。”他看向招凝,星目带着浅淡的笑意,“贾锐确实有几分手段,但也不能从我秦恪渊手下报复了你去。”

  他将三昧真炎珠递还给招凝,“天材地宝难得,小心收好。”

  招凝讶异秦恪渊将三昧真炎珠还回给自己,她本想着再不济以天材地宝换前辈庇佑。

  “秦前辈……”

  “贾锐所行之事摆不上台面,宗门不会管他这事,他也不敢将这事报给宗门。半年之后,你便光明正大参加清霄宗招仙令,进了宗门,贾锐一言一行皆是规矩束缚,不会伤到你分毫。”秦恪渊还有半句话没说,身为清霄宗首座,贾锐能不能在归元城附近长留,也不是他贾锐说的算。

  招凝眨眼,“可是四宗不是商议好,此次招仙令不招古道修士。”

  秦恪渊笑了,“怎的,本座之前承诺招凝小仙子的,招凝小仙子转头就忘了。”

  哪能忘啊,不过是谨慎多思,复而求确认。

  听秦恪渊仿着纪岫称她小仙子,招凝些许腼腆,迎着他目光笑了笑。

  “走吧。”秦恪渊忽而对招凝说,负手就向外走去。

  招凝微怔,但也提起裙摆紧跟着,“前辈,我们要去哪里?”

  秦恪渊未答,御剑便带着招凝飞空。

  招凝不知,只这飞空后的一炷香时间,一道火光劈向青竹峰七九洞府,一身玄衣褴褛的贾锐气急败坏地落在洞府前,灵识一感知,复而大怒,一拳头锤碎了洞府前的石桌。

  “沈招凝,你跑的快啊!”

  他袍袖一甩,滔天的火焰在青竹峰顶熊熊燃起,紧接着在喧闹中灰头土脸地离去。

  彼时,招凝已经落在一处山林。

  这是一处险山,一面郁郁葱葱,植被茂密,另一面却是峭壁,瀑布奔流而下,在林中轻嗅之,灵气纯净浓郁得让人心旷神怡。

  “此山名叫空照山,名号随意而取。这里是千韧山脉一处远山,离归元城有近百里路。山中有一条小灵脉,还有一弯灵泉,故而灵气比外部丰盈些。”

  招凝跟着秦恪渊到崖顶,顶上用木篱笆围起一座小院,院内一侧高架着二层连廊木屋,院中贴屋栽着一棵红叶树,叶片色泽皆是丹砂朱红,山顶的风吹拂而过,叶片随风舞动,铺就了一地火红,是整个山顶仅有艳色。

  招凝伸手,一片红叶落在掌心,并无神异之处,只是一株平凡红树。

  秦恪渊带她登上二楼,推门而入,屋内整洁简单,并无多少尘埃,只是除了必备的家具,并没有其他物什。

  “这半年你且在此修行。”秦恪渊说道,“此山为我所有,无他人知晓,空中也少有修士御剑飞过。山下山中都设有禁制,除非金丹真人亲自上门来扰,不会有外人来打搅你修炼。”

  “这处小屋少有打理,招凝姑娘住下后,须得收拾一番。”

  他又带招凝到二楼环廊,从这里能一览小院全貌。

  院前十丈方的地方铺着青石,青石上置着石桌石凳,桌上刻有围棋棋路,桌侧石碗盛着晶莹剔透的棋子,并没有因为风吹日晒而半点褪色。

  石桌右侧是一块假山石,假山石上隐隐刻着禁制纹路,是整片小院的禁制核心。

  再往右,便出了青石地台,拾级而下,是大片园圃,里面零星种着些灵药。

  “我不善照顾这些灵药,这些园圃都荒废了。你若是觉得修行枯燥,闲暇时,可种些灵药或者花花草草。”

  青石地台左侧靠近二层小屋的地方种的便是那棵红叶树。

  “这红叶树说是凡俗普通之树,却也不完全是,一年四季皆是红叶,叶叶凋零,叶叶生长。”

  秦恪渊走下小屋,招凝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

  青石台正前方是悬崖,崖边挡着布满青苔的巨石,从巨石上向下探,在下方三四尺的地方,就有一股水流从崖壁中冒出来,形成一弯崖上山泉。

  水声清脆入耳,伴随着山中虫鸣鸟叫,当真是一处世外桃源。

  秦恪渊在石桌旁停下,回身面对招凝,“此处清幽,应当适合于你。”

  招凝礼身,“秦前辈妥善安排,招凝无以为报。”

  秦恪渊却笑她,“之前在清风观,你是如何说的?于你招凝是大恩,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是举手之劳,便不徒回报。况且,仙途迢迢,谁知我秦恪渊日后不是相求之人呢?”

  “秦前辈勿说这等诅咒的话,天道无常,谁知它是否在偷听着呢。”招凝连忙阻止他,又说,“招凝愿只愿秦前辈长生久视。”

  秦恪渊扶她起身,他看向通红一片的红叶树,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招凝看他侧颜凌冽不苟言笑,便垂首站在他身旁,静静作陪。

  不知多久,他说,“本座该回宗了。”

  “招凝送秦前辈。”

  秦恪渊颔首,招凝目送他御剑飞空,一道银辉如皎月如长河。

  招凝一直目送银辉消失到天际,又将目光落在红叶徐徐飘落的红叶树上,十余年来好似都没有此刻安心静谧。

  她只当自己是个凡人,一步一步迈着木质台阶,听着台阶咯吱咯吱的响声。

  走进房屋内,极慢的逡巡一圈,好似将小屋每一处角落描绘进心中,好半响,才复而走进左侧卧室,卧室中架着几张长桌长椅,她也没施展法决,而是亲自动手将长椅搬下,又将长桌放置在心中规划的角落。

  直至长桌长椅各就各位,招凝才满意地拍拍手,习惯的抬手擦拭额上已少有的汗水。

  她再转身,却见卧室床上置放着一个包袱。

  招凝略微诧异,打开包袱,见里面放着一只湛蓝储物袋和一件白色斗篷衣裳。

  灵识探入储物袋中,里面放着五百块下品灵石和一张传音符。

  她取出传音符激活,却听秦恪渊低沉又平稳的声音传出。

  “此衣名唤云丝千幻斗篷,穿在身上可随心意变幻容貌,金丹之下皆无法识破。同时兼具法衣防御功效,下品灵器无法破之。招凝姑娘如要外出,切记穿戴在身。灵石便算是附带。秦某此半年若无暇来探望姑娘,还请姑娘千万小心。”

  话音落于此,招凝仍久久站在原地,只是抱着斗篷的手紧了紧。

  想来秦恪渊知道招凝是个些许小恩都能道谢千遍万遍的人,更不会坦然直接接受此等宝物的赠予,索性将此物不知何时置放在卧室,待他走后,由招凝自个发觉,这赠与收一切便也顺理成章了。

  可她从凡俗走来的小小流浪之人,既孤又怯,何德何能得秦前辈多番照顾。

  招凝幕得仰着头,回首看窗外,树叶火红,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只得在心里一遍遍祈愿着,愿秦前辈大道顺遂,愿秦前辈长生久视。

  她披上斗篷,指尖凭空画了一个圈,一面水镜悄然浮现在身前。

  水镜中的小姑娘还带着几分狼狈,鬓角散落着几缕头发,下颌脖颈还隐隐有被灼烧的印记,如云织就的斗篷轻柔极了,覆在身上显得她格外弱不禁风又娇柔可怜。

  她心念一动,身形变化,水镜中出现秦恪渊的身影,就连衣物都变成了那袭苍崖窄袪宽带衣,但很快又闪回成招凝自个的模样。

  招凝捂着嘴“噗嗤”一笑,幻化成秦恪渊的模样,当真是奇怪极了,就好像秦前辈都变得柔弱了几分。

  她挥手散了水镜,小心地将云丝千幻斗篷叠起,而后放回寂灵之府卧室中。

  卷起衣袖,像个凡俗人擦拭着小屋的角角落落,拿着扫帚打扫着满地红叶。

  直到天色又黯淡下来,她站在院中央,环顾周遭,焕然一新,既满足又开心,有那么一瞬间当真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凡俗人,可是大道在天,仙路在眼前,再回头那便是自束脚步,井底空欢喜。

  夜色铺开,招凝就着一根烛火,在卧室长榻上打坐,她掌中捧着那颗被两方争夺的黄庭果。

  一颗黄庭果便是十年的修为,若是在东配殿园圃中种下,开花结果十余次,岂不是须臾片刻就能得几百年修为。

  可惜,招凝翻阅过九州灵药大全,像这种功效特殊的灵果,一生只能服用一次,第二次服用就没有效果了,吃着不过是有些甜味的果子。

  还有些像长生丹、黄庭丹等等这类增加寿元,增加修为的丹药,亦是如此,顶多服用一、两次。

  在修真界,万般辅助皆是辅助,怎么着都抵不过修为二字。

  黄庭果的果肉爽滑,入口只觉清甜,只当是吃着凡间野果,果肉由喉入腑,灵力源源不断地在体内聚集,招凝运转功法,捕捉来之不易的灵力,一点点转化为自身修为,月光洒下,在她周身晕着一层浅淡的光华。

  这一修行,便是一月有余,好在招凝事先吞了好几颗辟谷丹,才不至于被肉身俗事频繁打断。

  再睁开眼,黄庭果蕴含的灵力已经完全转化,为我所用。

  招凝的修为也恢复到练气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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