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_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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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威尼斯商人》中的安东尼奥如此抱怨过后,情况并没有改变:它令我厌烦,你说那令你厌烦;但我如何抓住它、发现它,或得到它它是什么做的,从哪出现的我要去找答案;而如此急于了解的悲伤占据了我,我难以看清自己。

  让我们承认自己对忧郁症的无知吧:我们不知道忧郁是如何产生的;不知道什么构成了忧郁;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治疗法能有效治疗忧郁;不知道怎么从忧郁的演变过程了解它的由来;不知道为什么在同样的环境里,某些人有忧郁症,某些人却没有;我们不知道如何理清楚这因果关系。

  忧郁症患者身边的人希望他们赶快康复:社会无法容忍整天愁眉苦脸的人。配偶、父母、子女和朋友都害怕被拖下水,他们不想接近无止境的痛苦。病人没有办法,在重度忧郁症的初期可以乞求帮助,一旦有人伸出援手,你就必须接受。在绝望时,人们会寄希望于“百忧解”能拯救自己,但依我的经验,除非你先自救,否则百忧解也并非无所不能的救命良药。倾听爱你的人的话,相信他们是你活下去的目的,即使有时你甚至怀疑。淡化引发忧郁的回忆,鼓起勇气,坚强起来,服下药片。努力做到,即使每一步都有千斤重。吃下使你开心的食物,失去理智时安抚自己的情绪。这些人们耳熟能详的箴言,用来安慰病人似乎有些空洞,但摆脱忧郁最有用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厌恶忧郁,别让自己慢慢习惯忧郁,还要搞清楚侵袭你的恐怖想法。

  我曾接受长期的忧郁症治疗,我很希望知道忧郁是如何发生的,为什么自己如此消沉,为什么情绪会如此剧烈起伏,一而再、再而三,反复无常。我用我知道的传统方法对待藤蔓的出现,我明白,要恢复失去的东西,就像小孩子学走路和学说话一样,从头开始。为了未来,我必须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未来。我经历了无数次小的情绪低潮,然后两次严重崩溃,休养了一阵子之后又是第三次崩溃,接下来又有一些小的情绪低潮。经过这反反复复的折磨之后,我竭尽全力预防更严重的失常。每个清晨,每个夜晚,我看着手上的药丸:白的、粉红的、红的、绿的。这些药丸看起来就像写在我手上的字,一个个说着我会好起来。有时候我觉得我每一天都吞食了两次自己的葬礼——因为若没有这些药丸,我早就走了。我每周看一次专业医生,有时候觉得治疗过程很无聊,有时候又有些兴致。在一次诊断中,这位医生说,我的自我已重建得差不多了,虽然需要继续吞食死神,但不必和死神约会。大量的谈话是需要的:当恐惧似乎比生命的美好还厉害时,谈话可以减轻我们的恐惧。经过更加深入的治疗,我开始接受爱。爱是另一条帮助人向前进的路。这几种方法必须同时进行:若只依赖其中一种方法,药丸是轻微的毒药,爱是一把粗钝的刀,洞察力是一条会在沉重压力下绷断的绳子。若你同时用好这几种方法,再有一点好运,就可以从藤蔓的魔掌下救回那棵树。

  我爱这个世纪。我想拥有在时光隧道里旅行的能力,因为我想要拜访《圣经》里的埃及、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伊丽莎白时代的英格兰;去看看全盛时期的印加帝国,瞧瞧美国领土还属于原住民时的模样。但没有一个时代比得上我活着的这个时代。我爱舒适的现代生活,我爱生活中蕴含的哲理,我爱新千禧年中,我们经历的巨大转变,我们比前人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我喜欢越来越宽容的社会,我喜欢一次又一次环游世界,我喜欢人们的寿命比以前更长,相对于一千年以前的人,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尽管在另一方面,我们在现实环境中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我们以惊人的速度消耗自然资源,破坏了陆地、海洋和天空。雨林被毁灭,工业废弃物堆满了海边,臭氧层的破洞在扩大。地球上的人口以空前的速度增长,而且会越来越多。人类今天的行为会遗祸于下一代、下下一代。自从原始人第一次把石头打磨成刀子,自从一位安那托利亚农夫把第一颗种子撒在地上之后,地球就被改变了,但现在前进的脚步渐渐在偏离方向,失去了控制。我并不是杞人忧天,也不相信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但我确信:若不想踏上不归之路,我们应该改变行走的方向。

  忧郁与内心情绪的控制

  人类拥有应对环境变化的能力。皮肤癌的患者比以往多出许多,因为保护我们不受紫外线伤害的大气层变薄了。夏天里,人们要擦高防晒指数的防晒霜和乳液,小孩若要在海边裸身奔跑,得先擦上一层厚厚的油膏。以前常在中午打赤膊工作的男人,现在要穿上衣,还得找阴影遮避日晒。我们拥有与危机对抗的能力,我们发明除了躲在黑暗中之外的所有新方法。但无论防晒油的生产技术如何进步,我们还是一定要避免破坏仅存的保护。如今,臭氧层还在执行它的任务。如果大家都不用汽车的话,环境问题也就不再存在——但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发生一次世界性的天灾。老实说,我觉得要人类不再使用汽车,比让他们移民到月亮上更困难和不可实现。革命性的大改变不可能发生,而且人们也不希望它发生,但为了自身,一定的改变还是必要的。

  看起来,当人类一开始有自觉的思考能力时,忧郁便随之而来。说不定在原始人懂得住在山洞之前,猴子、老鼠或章鱼,就为这种疾病所苦了。当然,现代的忧郁症和二千五百年前希波克拉底(古希腊名医)的叙述多少有些不同。忧郁症和皮肤癌都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产物,但和皮肤癌一样,忧郁症在现代,因为某些特定原因而不断蔓延。如今这个新萌生的问题已经如此明显,使我们不能再视而不见。以前无法检查出来或者潜伏的症状,成为十分明显的疾病,我们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应该设法控制这些问题。毫无疑问,忧郁症比率的上升,是现代社会发展的结果。生活节奏的加快,科技造成的混乱,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传统家庭结构的破裂,大都市中特有的孤独感,信仰、宗教、伦理、政治、社会——所有曾经一度具有生命意义及方向的东西的衰微,都造成了人类精神世界的大变动。幸运的是,我们也在逐渐创立解决这些问题的系统。我们有致力于器质性障碍的药物治疗法,有致力于慢性病情绪剧变的治疗师。忧郁症是我们社会愈来愈沉重的负担,但还不至于无法抵御。我们有精神的遮阳板、防晒霜、棒球帽和树阴。

  但我们是否重视了精神上的“环境保护运动”,以控制我们对社会“臭氧层”所造成的破坏?掌握治疗的方法,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忽视产生问题的原因。患病率和病因种类的数字似乎在竞相震惊着我们,有些人愿意放弃现代化物质生活,但很少有人能够放弃现代式思维。我们需要从现在开始做一些小事,来降低社会情绪污染的程度。我们必须寻找信仰,无论是上帝、自我、他人、政治、美好的事物,或其他东西;我们必须尽爱的职责,也要教导别人爱。我们要改善环境,以便减轻自然界沉重得惊人的压力;我们要坚持反对暴力,可能的话,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这不是空洞的口号,这和拯救雨林、保护臭氧层的呼吁一样急迫。

  我认为,破坏自然的损失很快将会超过我们借破坏得到的经济发展,虽然目前还未到达那种地步。未来不会有革命,但或许会出现不一样的学校,不同形式的家庭和社区,不同的讯息流程。如果我们还要继续住在地球上,我们就应该这么做。在治疗疾病的同时,我们也要治疗导致疾病的环境。我们要像努力治疗一样努力预防。在新的千禧年,在更发达的时代,我希望,我们拯救了地球的雨林、臭氧层、河川、溪流和海洋;我希望,我们也会挽救地球居民的心灵。然后我们将能够控制愈来愈令人畏惧的“正午恶魔”——我们的焦虑和忧郁。

  我在柬埔寨的故事

  我曾在柬埔寨遇到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法莉侬,她在金边设立了孤儿院和忧郁妇女收容中心。她在妇女心理重建方面取得了令人惊讶的成就,这些妇女的精神重创令许多医生束手无策,只能放任她们自生自灭。她非凡的成功使得她的孤儿院里的员工几乎都是她救治的妇女,她们围绕在法莉侬身边,形成一个慷慨助人的社群。有人说,如果你救了这些妇女,她们会继续援助小孩,如此不断循环,你就救了整个国家。

  我们约在金边市中心一栋老办公大楼的小房间里见面,她坐在房间一头的椅子上,我坐在她对面的小沙发上。法莉侬不对称的双眼似乎可以一眼把人看透,但还是欢迎了我的到访。和大多数柬埔寨人一样,她个头比较矮小。向后梳的斑驳灰发,使她的脸看来十分刚毅。她讲话的语气很坚定,但她也很害羞,只要一说话,就低头微笑。

  柬埔寨内战结束后,法莉侬是难民营中唯一受过教育且通晓外语的人,她可以和救助人员沟通。她慢慢成为难民营里的重要人物,得以与家人住进较舒服一点的木屋里。“那时我协助救助人员进行许多工作,”她回忆:“每当我四处走动时,都会看到许多形容枯槁的妇女,看起来好像瘫痪了,不能行动,不能说话,无法照顾、喂食自己的小孩。我觉得她们虽然在战争中幸存,但完全受不了精神重创后的生活压力,最终因忧郁而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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