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阴云(节二)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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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阴云(节二)

  空之月初,西境的上层基本上都处于沸沸扬扬的状态。

  “我敢打赌,那个叫什么朵的‘女’人一定是罗兰福斯坑死的!”

  诺因一拳擂在桌子上。他虽然长了一岁,行事却半点没有成熟的迹象。

  而他的判断,严格说来也是基于偏见,因为手头完全没有可供分析的情报。

  “是朵琳。”杨阳纠正,同时举杯为美‘女’哀悼。昭霆和莎莉耶有样学样。轩风对罗兰的印象还很好,情不自禁地为他辩解:“害死朵琳公主,对罗兰城主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着了!可以少一个饭碗,可以得到向北城喷火的机会,可以捞到一大笔‘精’神损失费,等等等等!”诺因强词夺理。

  “这都不应该在现在的时机点吧。”轩风一句话堵回,转向友人,用一种轻柔的口‘吻’道,“小阳,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希望你别生气。”杨阳回以和煦包容的微笑:“什么?你尽管问。”

  “那个…你师父是在净之月下旬遇害的吧?”

  杨阳的脸‘色’变得煞白,颤抖的手指险些握不住茶杯,勉强嗯了一声。耶拉姆抿紧‘唇’,眼中‘射’出仇恨的火光。轩风干咳,在两人的杀气下微微瑟缩,音量也不觉小下去:“那个时候罗兰城主在哪?”

  平地惊雷。人人都没想到这一点,当下瞠目结舌。

  “对啊!”诺因冲口道,“他当时被老妖婆软禁,根本不可能搞‘花’头经!”杨阳眼前金星‘乱’舞,‘激’动地起身:“那…那是谁杀了神官?”难道她找错仇人了?这……这……

  “反正绝对不是他。”诺因实话实说。他固然冷酷无情、自‘私’专断,却不会颠倒黑白。杨阳冲击得失神,一时无语。耶拉姆皱眉道:“我不认为,那封信就是铁铮铮的证据。”

  “可能是他的部下擅作主张吧。”贝姆特也说公道话。昭霆帮腔:“是啊是啊,罗兰城主既然不是真凶,那宰了他也没用。还有,神官先生和索贝克长得一模一样,索贝克是罗兰城主的老师,罗兰城主杀神官先生,不是很奇怪吗?”这回耶拉姆也没了声音。

  “总之,这件事可以慢慢调查。”轩风温言劝慰。她倒不是一味偏袒罗兰,而是慎重考虑了冰宿、肖恩和帕西斯与两方的复杂纠葛,所做的调解。只要没看到帅哥,她头脑之敏捷不亚于冰宿。这会儿史列兰因为在庆生会上喝太多,正宿醉酣睡中,免去了外在干扰。

  肖恩开心地道:“我会想办法联络帕尔,问他真相!”宿命的另一半和徒孙冰释前嫌,在场数他最高兴。杨阳回过神,朝他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老实说她也松了口气,否则报仇的那天再跳出个星华,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尽管凶手因此石沉大海。

  可是,这样那些市民不就是枉死的了?差点连罗兰城主也被我杀掉。想到深处,杨阳愧疚得坐立难安。看出‘女’儿的心情,维烈平和地指出另一个被众人忽略的关键:“无论如何,红石山脉是中城的领土,东城偷偷侵占,总是不对。”

  “没错!”诺因双手环‘胸’,狠狠地道,“罗兰福斯那家伙,总是背地里耍‘阴’谋,这次一定也不例外!”贝姆特故意跟他唱反调:“证据证据,拿出证据来。”诺因瞪目,对心腹喊道:“雷瑟克!”

  军务长火速呈上整理好的情报。中城城主不满地翻阅:“怎么这么厚一叠?叫吉西安回来,他在两句话就能汇报。”

  “这个…要看陛下放不放人。”

  “不管!”

  “……”

  霸道。众人抹汗,不约而同地腹诽。

  说归说,常年泡在书堆里的诺因阅览速度奇快,不到半分钟就看完,往桌上一抛,迎视众人好奇的目光,扼要叙述:“罗兰福斯带他老婆回北城探亲,第二天下界发生意外,他陪米利亚坦那老‘色’鬼去视察,委托巴曼保护,结果巴曼疏忽,害他老婆被道格拉斯,然后朵琳那‘女’人就穷极无聊地自杀了。”

  由于消息太惊爆,众人消化了好一会儿。

  “天哪!太惨了!”贝姆特由衷同情,“这对男人可是奇耻大辱!”轩风‘激’愤地握紧拳头:“是啊!太过分了!一定要把那个犯大卸八块!”她是‘女’权主义者。希莉丝喃喃道:“这样罗兰福斯就算踏平北城也没人会说话了。”诺因蹙起眉头:“对,所以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水分。”

  “不可能的,罗兰城主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杨阳反驳,摆脱了仇恨,她恢复往日公平沉稳的心态,“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怕他不爱朵琳公主,把她当成麻痹北城的棋子,也不会这么待她。何况时机哪能掌握得那么好。他就笃定青龙骑士会大意,朵琳公主会碰上红龙骑士?”

  “唔~~~~”

  “那个变态!当初就觉得他不是好东西!”昭霆咒骂。莎莉耶奇道:“你认识他?”昭霆摆摆手,炫耀地道:“在雷南郡,他被我和阳、死小鬼联手扁成猪头,扔进下水道。”杨阳呵斥:“不要信口开河!”

  “就是,多亏蓝龙骑士,我们才保住小命。”希莉丝也瞪了同伴一眼,拍拍手示意大家把注意力转回正题,“总之,无论有没有内幕,这件事不会就这么了结。如果巴曼不当场自刎谢罪,就会找道格拉斯算帐。而道格拉斯也不是白痴,这仗有得打了。”诺因颔首赞同:“可以想见北城会‘鸡’飞狗跳。”

  “抢劫又不是大罪,何必打仗呢?”肖恩困‘惑’地问。至今他还把抢劫和划等号。希莉丝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给我闭嘴!”众人汗颜。

  “银龙王会调停吗?”维烈提出意见。杨阳沉‘吟’道:“这个嘛,银龙王一向不问世事,这又是内‘乱’,应该不会‘插’手。”耶拉姆补充:“赛因先生肯定不会坐视两支龙骑士团内讧。”

  “对哦,还有赛因先生,希望他能阻止。”

  “不可能的,就算青龙骑士不将功赎罪,罗兰城主也不会善罢甘休。”莎莉耶人小鬼大地道。经过这些天的魔鬼特训,她俨然有了情报官的架势。贝姆特喝了口茶:“他发飙是人之常情。”因为是发生在远方的事,他多少有点隔岸观火的风凉。诺因提醒:“北城如果被吞了,你也不会好过。”

  “你姑姑会坐视他吞吗?”

  “……这倒是。”

  “还有件事。”维烈提高嗓‘门’,清俊的眉宇凝聚着忧虑,“我始终不放心席恩。既然他已经逃出摩耶,就可以随便选择身体。大家最近要小心陌生人。”几个少‘女’一齐打了个寒战,昭霆搓着手臂上的疹子道:“如果有照妖镜就好了。”肖恩眨眼:“照妖镜?”

  “照妖怪的镜子。”

  “他不是妖怪,是我哥哥啊!”

  “是是,他是妖怪,你是人。”昭霆诚心安慰。肖恩无力地垂下肩膀。杨阳轻拍他的背:“别担心,他出来你不是会有感应吗?可以的话,跟他好好谈谈。”肖恩郁积数日的愁绪总算散了些,点点头。

  “杨阳。”

  随着开‘门’声,略带惺忪的嗓音悦耳地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瞥眼间,轩风“啊啊啊~~~”地尖叫出声。

  黑发神祗衣衫不整地出现在玄关,懒懒侧倚的身姿透出无限风情,美绝尘寰的脸浮着红晕,更添丽‘色’,整个一祸水模样。只是稚气的‘揉’眼动作稍稍破坏了他的形象,撒娇的语气亦然:“我头好痛,口好渴。”

  “去冷水里浸一浸,包你清醒!”诺因恶声恶气地道,引来‘女’士们的怒目而视。史列兰哆嗦了一下,往后缩了缩。杨阳端着自己的杯子迎上去:“来,喝了就舒服了。一会儿我让厨房给你熬碗醒酒茶。”

  “我去!”肖恩自告奋勇,他已经把史列兰当弟子疼爱。

  呜,我也想和小史间接接‘吻’。轩风心思不纯正地长吁短叹。希莉丝第一个将视线从那绝‘色’的容光拔离,投向师兄,正‘色’道:“元帅…不,陛下那边更需要吉西安,暂时就别叫他回来了。但是最近情报部一定要提高警惕,一有风吹草动就回报。”雷瑟克沉着地道:“我已经吩咐过他们。”

  “还有你和肖恩的部队要加紧训练。”诺因礼尚往来,扔给师妹一只橘子,“说不定随时会上战场。”

  刚巧贝姆特也递给自家宰相一个大苹果:“收拾收拾,我们要回去了。”

  ※※※

  局势朝最恶劣的方向发展。红龙骑士团揭起反旗,在北城境内到处作恶。青龙骑士团紧跟在后面,显然不是抱着和平目的。空之月七日,白银之谷的异变惊动世界,西境的高层为之失‘色’。

  “龙谷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那帮白龙把自己冻住了?”

  因为元素流动异常,远视魔法统统不能用,只能推测是超过禁咒的冰魔法。诺因不认为夙敌有如此能耐,难以置信地大喊。希莉丝没好气地道:“怎么可能。”杨阳对银龙王很有好感,惊惋地叹息。昭霆也挂念龙谷的朋友们,十分沮丧。耶拉姆回忆道:“扎姆卡特的预言果然没错,他说是王星冰封龙谷,扣除诺因和贝姆特城主,只剩下罗兰福斯。”他依然认为神官的死罗兰要负最大责任。

  “什么王星?”诺因转过头。希莉丝不以为然:“元帅才是当之无愧的王星!”

  “难道拉克西丝陛下会毁灭龙谷?”

  “……”

  “到底什么是王星!”

  “咳,是一种称谓啦。”杨阳照旧担负起安抚人形暴龙的重任,其他人已经被诺因的气势吓得矮了一截,“扎姆卡特知道吗?血龙王。他曾经和维烈合体,从他那儿得知一个预言,就是天命的王会毁灭龙谷。还有两颗星,分别是黯星和将星。”诺因不假思索地断言:“黯星一定是老妖婆,将星是我!”

  “……你也不用这么贬低你姑姑。”

  “我倒觉得将星是贝姆特,黯星才是你。”莎莉耶吐槽。诺因用杀人死光瞪视她,随即不屑地撇过头:“这种无聊的星象,你们也信。”杨阳苦笑道:“我本来也不信,可是真的成真了啊。”

  “哼,不过是凑巧罢了。从动机推测,倒是罗兰福斯最有可能。如果是这样,他的力量就需要重新评估,接下来也会有大动作,我要和老妖婆商量一下。”语毕,诺因大步走出会议室。希莉丝拉着情人紧跟其后。留下余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扎姆卡特会发疯吧。”昭霆叹道。回答她的是深沉的静默。

  ※※※

  当晚,一群意外的访客来到米亚古要塞。

  总共五头红龙耀武扬威地盘旋了一阵,降落在城主府前面的广场上。吓得附近的居民和卫兵惊惶不已,直到满愿师出来才平息了一场‘骚’‘乱’。

  “太好了!你们没事!”杨阳喜出望外地迎向五名龙之化身。其中一个红发男子带头行礼。对这位主君最重视的少‘女’,他们都不敢怠慢:“好久不见,各位。”

  “是啊,好久不见,别的大块头呢?”昭霆兴奋地蹦蹦跳。领头的红龙神情一黯,咬牙道:“都被封住了,大概要几百年才能出来。”和他们的王一样,这只也没有时间概念。

  众人一愣:“咦!”希莉丝反应快,叫道:“银龙王他们只是被封印吗?”

  “对,我们事后调查过。要毁灭龙谷,那人也没这本事。”

  “进来再说。”发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诺因做了个手势。但是他很快后悔了,饿了一天的红龙们饥肠辘辘,扫除了十桌饭菜才勉强吃饱,食量大得令人侧目。

  诺因心疼地计价,换算出结果后差点抓狂。杨阳干咳一声,问道:“你们见过扎姆卡特了吧,他怎么没一起回来?还有月。”最年长的红龙答道:“王去夏尔玛大陆了,我们不能渡海,没见到他。”

  “他去夏尔玛大陆干什么?”众人错愕。

  “不清楚。”

  “又去挖宝了吧。”莎莉耶猜测。耶拉姆冷静地道:“你们有没有看到经过?请从头到尾告诉我们。”当下换口齿最灵活的红龙讲述。听到一半时,诺因惊呼:“黑龙王在罗兰福斯身边!?”杨阳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想什么。

  “没关系,我们有扎姆卡特,血龙王。”镇定下来后,希莉丝打气。她以为[红黑白]是现任排名,扎姆卡特比巴哈姆斯强。诺因挥挥手,紫眸粲粲放光:“我不是关心这个,那可是[三首龙],传说中最强大的生物,还生存在世上,不是很‘棒’吗?”他有崇拜强者的倾向。

  “你到底有没有身为王储的自觉!?”

  “别紧张,希莉丝,罗兰城主既然放萨姆他们出来,情势就是我们有利。”杨阳安慰。萨姆摇了摇头:“黑龙族也没事。”杨阳尴尬地抠抠脸颊:“呃,是这样吗。”

  “不过可能会被宰得差不多,黑龙王向来六亲不认,连父母也杀。”

  “不会吧!”众人大吃一惊。红龙们重重点头:“是真的,所以黑龙都很怕他们的王。但黑龙王真的很强,比王还强。”又是一颗炸弹,炸得众人晕头涨脑。良久,莎莉耶才心有余悸地抚‘胸’:“竟然能驾御这样一头龙,罗兰城主真了不起。”希莉丝恶意地笑道:“最好他也被反咬一口。”

  “这不可能。黑龙王很重视那个人类,就是因为他被攻击才发怒。而且他们已经缔结契约了,龙决不会伤害自己的契约者。”

  希莉丝遗憾地叹气。诺因冷笑:“好一张王牌。”雷瑟克提出乐观的意见:“既然知道了,就能设想对策。总比措手不及好。”昭霆举手发言:“神官先生曾说黑龙王被封印在龙眠里,那龙眠是不是在罗兰城主手里?”

  “对。”杨阳接口,她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我怀疑罗兰城主是月舞者。”这么一来,马尔亚姆那边也说得通了。她倒不怪他欺骗,这对罗兰而言是丑闻。

  “什么!”知情者都吃惊得张口结舌。诺因‘阴’恻恻地道:“月舞者又是什么玩意?”他现在很不爽,感觉好象被排除在对话之外。杨阳简略解释:“上届东城城主马修有个舞娘情人,送给她一把定情信物,就是龙眠。后来流落到她所在的剧团,这剧团又被一个贵族所灭。十五年前,一位名叫[月舞者]的绝世美‘女’向他复仇,把他宰了。”原来绝世美‘女’是绝世美男,唉唉。

  诺因回忆道:“好象是有这么回事。”肖恩不解:“绝世美‘女’?罗兰是男的啊。”希莉丝扇了他一掌:“笨!男扮‘女’装啦!十五年前他不过十五、六岁,完全可以穿‘女’装!”莎莉耶想入非非:“一定很漂亮。”

  昭霆拉拉表姐的袖子,小声问:“阳,罗兰城主会不会就是马修城主的儿子?”杨阳打了个寒颤,斥道:“别胡说!”如果是这样,罗兰未免太惨了,耶!

  “你们在嘀咕什么?”诺因转过头。两人一齐摆手,干笑道:“没有,没有。”

  “继续说吧。”耶拉姆扣扣桌面,拉回正题。杨阳附和:“麻烦你们详细说一遍,不要漏了任何细节。”红龙们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把罗兰和麦先的对话复述完整。听罢,席间出现片刻的沉默。

  “他说的倒没错。”诺因中肯地道,像“国家”、“王权”、“责任”这种东西,从来不存在他的脑海里,“老妖婆就是太扭捏了,她若早点篡位,哪轮得到罗兰福斯出头。”希莉丝咕哝:“你还帮他。”抗议归抗议,底气却不足。因为她也觊觎南城城主的位子,按照正统,一样轮不到她。

  “那可是她哥哥。”杨阳对拉克西丝颇为体谅,捧着茶杯沉‘吟’,“看来罗兰城主的确有并吞大陆的野心了。不过也难怪,他和拉克西丝陛下注定无法和平共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而先行。”诺因耸耸肩:“两个无聊的疯子,让他们去打得头破血流。”

  “……你不管?”

  “打到我再说。”

  “那时侯就来不及啦!”希莉丝大吼。诺因还是无关痛痒:“就算这样,我也不能飞到东城去咬他一口。”希莉丝挫败地抱住脑袋,拿这个师兄没办法。雷瑟克驾轻就熟地调解:“殿下,‘唇’亡齿寒,我们不能置身事外。即使‘插’不了手,也必须做好准备。”

  “这是当然。”

  一物克一物。杨阳感叹,转向为首的红龙:“这么说,你们没看到封印经过了?不清楚他是怎么做的?”萨姆不甘心地点头:“嗯,怕伤到银龙王他们,我们也不敢用吐息强行破坏。”莎莉耶推测:“可能是黑龙王的成果。”

  “不,是神圣器。”肖恩‘插’口,语惊四座,“上午我感到一股‘波’动,很像天杖,又不是天杖,八成是另一件神圣器——世界之钥。”希莉丝神情僵硬:“那他不是和你一样了?‘混’蛋!居然什么好处都给他占尽,还有没有天理啊!”杨阳好言劝慰:“别这样,希莉丝,我们也有肖恩、扎姆卡特,算下来没有吃亏。”希莉丝想想没错,脸‘色’这才‘阴’转晴。

  一直旁听的史列兰开口道:“不光是神圣器,我还感到贺加斯的力量。”众人惊讶地看着他。昭霆第一个反应过来:“莫非是索贝克?”诺因拎起半身的衣领,眼睛却盯着肖恩,一字一字道:“你们俩,今后有什么感应,立刻汇报!”一人一神颤巍巍地垂着脑袋答应,压根没有长辈的气势。

  “唉,既然龙谷被封印了,北城就失去了保护者。”雷瑟克从现实角度分析,“青龙骑士团和红龙骑士团又伤亡惨重,只剩蓝龙骑士团一支顶着。”诺因反驳:“还有其他部队呢。米利亚坦那老‘色’鬼逊归逊,也不是白痴。”他还不知道今晚北城城主就会死于暗杀,而北之贤者被污下狱。

  “你们就住下来吧。”杨阳和气地道,‘唇’畔含笑,“扎姆卡特从夏尔玛大陆回来,应该会和我们汇合。”

  “不行!”诺因跳起来,拍桌反对,“我可负担不起他们的食费!”红龙们不友善地瞪他,七嘴八舌地嚷道:“谁稀罕你喂啊!”

  “我们是给杨阳小姐面子,不然谁甩你!”

  “你招待我们也不吃,我们会自己觅食!”

  想到这个“觅食”代表的意义,众人冷汗涔涔,为这帮食客头痛。

  诺因毫不畏惧地‘挺’直背,魔王一家特有的异能全面散发,住越吐越来劲的红龙。

  “你们——”纤细的食指差点戳到萨姆的鼻子,“至少分三个去西城,那里有你们最喜欢的龙之息。”这个建议倒是投红龙们所好,相顾颔首。

  于是,第二天近午,西城首府赫拉特的宰相府‘门’口,出现三名不速之客。

  维烈呆若木‘鸡’,久久发不出声音。贝姆特用手肘捅捅他:“你朋友?”

  “这…这个……”

  魔界宰相深深苦笑,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再然后,中城城主收到夙敌的诅咒信。

  ※※※

  北城的吸引了世人的目光,因此笼罩在其他地方的‘阴’云,都在无心间被忽略。

  南城梅迪下界东部大港莫尔斯——

  “凯伊将军!”

  一个传令兵匆匆跑进港口附近的军用建筑,手里握着通关证明。闻声走出的年轻人身穿淡绿‘色’的军服,面目俊秀,领口却不自然地敞开,头发也有点散‘乱’。身后跟着个满脸含‘春’的‘女’军官。对此毫不纳罕的传令兵径自‘挺’身汇报:“东城的海军有不正常的集结现象!”

  “多少?”任临时对象在背上画圈圈,四璧之一的年轻将领不动声‘色’地问。

  “没有超过常规警备的船数。”

  哦了一声,凯伊敛眉沉‘吟’,在顷刻间下了决定:“不用担心,既然没杜绝我们的探视,就不是针对我们的行动。可能是要出兵北城,所做的补给吧。”传令兵瞪大眼。‘女’军官置若罔闻,挑逗行为变本加厉。

  “这可不得了!一定要通知大人!”

  “嗯,我会亲自去一趟。你们也别太紧张,我们占据陆地,只要让魔法师把守港口,他们就上不来。”凯伊淡淡地道,沉稳的语调隐藏了漏‘洞’。虽然法师可以远程攻击,但南城的术士以白魔法师为主,白魔法只有到高阶才有攻击咒文,而且东城同样有‘精’锐的魔法师部队。

  “是!”传令兵心悦诚服地退下。她一走,凯伊就抓住‘女’郎的手,无奈地叹道:“别闹了,兰娜,没听到有紧急军情吗?”

  “嘻嘻。”‘女’军官用另一只手缠住他的脖子,大胆地偎近,“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会摆平。”

  “喂,适可而止,当初说好只是玩玩。”

  “怕啥,我又不会告诉你老婆。”

  我不回应你,你才会跑到她面前造谣生事吧。在心底冷笑,青年的‘唇’畔却漾开纵容的弧度,使他出‘色’的五官更为亮眼,安抚的动作也熟练而富有技巧:“真拿你没办法,晚上过来,我会喂饱你。”

  “那我只好先去街上消消火咯。”目的达成,兰娜娇笑着离去。

  男妓吗?和我也没什么区别。扣好领子,整理了一下仪容,凯伊走出军部。这里驻扎着四万将兵和不到两百艘战船。去年东南两城合作与尼普亚斯大陆通商,对外贸易带来丰厚的利润,加上有信赖的部下镇守,尽管梅莲可对罗兰的野心和为人有所提防,还是渐渐麻痹大意。

  先到训练场晃了一圈,‘女’兵们都坐着叽叽喳喳聊天,看到他来才慌忙起立‘操’练;而少数男‘性’士兵目不斜视,依旧挥汗如雨地练习。满意地瞥了眼,凯伊和带头的将官点头为礼。

  经过和西城的连番战事,梅迪军损失惨重。灰水河一役,连主力风骑士团也只剩下一半人,不得不吸纳男成员。为了避免发生问题,梅莲可公平分到四位将军麾下,然而这样也等于埋下了祸患。

  做完例行的巡逻,他前往军需处和工厂检查,然后去当地的名流家‘交’际。莫尔斯港是个繁华的大都市,种种关系错综复杂,尤其是一些眼睛长在头上的‘女’权贵‘女’富豪,哪怕他是将军,在她们的地盘上一样要打点低头,不然就‘混’不下去。

  等一切搞定,已经黄昏了。

  习惯‘性’地来到海边,让强劲的夏风吹散累积了一天的郁气,凯伊惬意地眯眼,遥望密密麻麻如树干的桅杆,和远处的蓝天碧海,思绪不由得跌回过去。

  二十年前这里只是个萧条的小渔港。为了防范人类的觊觎者,浮岛的水族不时掀起暴风雨,‘弄’沉所有接近的船只,双方的关系极为恶劣。但也因此,金黄的沙滩保留了美丽的自然风貌,满是漂浮上来的丰富海产,脚踩上去冰凉又细密,留下的印记不一会儿就被‘潮’水湮灭。

  [凯伊、凯伊!]身穿华服的小‘女’孩在前面奔跑,金红‘色’的发辫随着她的动作起伏跳跃,[捡贝壳给我!还有螃蟹!]

  [小姐,等等我!]跟在她身后的男孩一边弯腰捡拾,一边要盯着她,手忙脚‘乱’下越落越远。

  [讨厌啦,叫我芙尔。]小‘女’孩转过身,叉腰教训。男孩回以腼腆的笑容。

  小姐真的好好,不像以前那些主人一样打骂他出气,还让他和她平起平坐。

  玩累了,他们并肩站着观赏日落,‘女’孩深深叹息:[这儿真美。]

  [嗯!]

  [凯伊,我想叫妈妈把这里买下来,你说好不好?]

  男孩惊讶地转过头,冲口道:[不行啊,小姐!这里还有很多渔民,你把地买下来,叫他们怎么办?]‘女’孩不悦地皱皱鼻子:[那些脏兮兮的人吗?赶跑就行了啊。]

  [不行!]气愤之下,男孩忘了身份差距,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门’,[你太任‘性’了!这种事绝对不可以!]

  啪!一只大贝壳砸在他额头上,伴随着尖利的怒骂:

  [跩什么!你不过是我的奴隶罢了!]

  原本‘荡’漾着温暖‘波’光的眼神骤寒,缓缓抬手,看着手指上的婚戒,年轻的将军冷冷一笑。

  从奴隶到丈夫,这身价倒是涨得满快。

  伸了个懒腰,他收起情绪‘波’动,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冷却沸腾的心。

  “啊~~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

  ※※※

  第二天清晨,凯伊搭乘空浮舟来到上界。

  四璧里,身为下任城主继承人的蕾雪名义上是将军,实际不通军务,负责的领域更接近文职,常年代替梅莲可管理下界;卡特因为在灰水河之战中被贝姆特砍下一条手臂,受照顾待在宫里养伤,而他本身也不擅长这方面的工作,担子就大部分落在凯伊和另一位将军芙瑞尔肩上。但芙瑞尔有如今的地位多数是靠着显赫的家世,才干和资历并不是很高,结果凯伊隐隐有了军中第一人的趋势。

  走进外观更像神殿的王宫,前来迎接的‘女’官小声提醒:“大人最近心情不好,您要小心。”

  “怎么了?”

  “米利亚坦城主去世了。”

  “啊……”凯伊恍然大悟,垂下的眼浮起思量。‘女’官继续碎碎念:“大人甚至想发兵收拾那个叫伯都的‘混’帐,说是赛雷尔大人暗杀,谁信!”凯伊保守地赞同:“我也不认为赛雷尔会做出这种事,但同样没有证据证明是伯都王子谋害了米利亚坦城主。”

  “嗯,所以大人才犹豫不决。”

  到达目的地,‘女’官行礼退下。凯伊叩了叩‘门’,里面响起一声“进来”。

  梅莲可站在窗前,似乎神思不属的样子,听到声音才回头,比了个手势:“凯伊,坐。”

  “百忙中打扰,请大人恕罪。”

  “呵,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拘谨了。”南城城主身穿典雅的白‘色’礼裙,‘胸’口和裙摆透出晶‘艳’的红,掩盖了略带疲倦的气‘色’,相比同为‘女’‘性’统治者的拉克西丝,她的美貌更锐利,气质却偏沉肃,“是有人对你嚼舌根了吧,不用担心,我没事。”

  凯伊这才端正地入座,梅莲可也在他对面坐下:“你今天来,是莫尔斯港出了什么事吗?”

  “不,一切安好。”

  如果那名传令兵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她的将军居然隐瞒了东城的动向。

  “大人,恕我直言。”谢过‘侍’者送上的饮料,凯伊反客为主,“您是否想要出兵北城?”梅莲可苦涩地牵了牵嘴角:“无论个人意愿还是现实角度,我都不想。”凯伊意外地眨了眨眼。

  梅莲可对米利亚坦依然旧情难忘,但是他的死法太不象话,竟然是死在‘女’人‘床’上!让她提不起劲报仇。

  “不过我也不想饶恕杀害他的凶手。”定了定神,梅莲可咬牙道。凯伊放下一口没动的茶杯,恳切地道:“大人,请慎重。我城距离埃特拉路途遥远,从陆路必须借道中城,从水路要借道东城。就算两城同意,长途跋涉诸多不便,光是补给就要‘花’去大量的物资,决非目前的我城能够负担,何况我们的背后还有个西城虎视耽耽!最重要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

  “嗯。”梅莲可无‘精’打采地点头,这也是她动弹不得的原因,“出动大军是不可能,也没必要,我现在担心的是东城会不会趁虚而入。”

  “这…几乎是必然的。如果北城内‘乱’,于公于‘私’,罗兰城主都不能坐视。”

  “平‘乱’也罢了,我怀疑他会乘机吞并!”

  “大人,虽然白银之谷因不明原因冰封,青红骑士团也两败俱伤,但蓝龙骑士团和其他部队都安然无恙,不会任由罗兰城主长久干涉内政。如果他要挥军,到时城内空虚,我们从海上‘骚’扰,他们首尾难顾,必定退兵。”凯伊有条不紊地分析。梅莲可颔首赞成,‘露’出信任的微笑:“那监视工作就‘交’给你了,务必警惕。”凯伊肃然以应:“是!”

  “对了,芙瑞尔一会儿会来汇报西部边防的军情,你们夫妻可真默契。”放下心头的忧虑,梅莲可笑着调侃。凯伊赧然道:“这…这是巧合,我们没有约好。”

  “所以啊,心有灵犀。”

  凯伊尴尬得手足无措。梅莲可轻笑出声,眉间流‘露’出淡淡的羡慕。她自己丈夫病故,‘女’儿出走,家庭方面实在称不上幸福。

  “啊,差点忘了,你有什么事?”梅莲可好不容易想起对方还没有说出来意。凯伊迟疑了一下,单膝跪地:“大人,我接下来报告的事,有构陷同僚的嫌疑,所以希望您听我说完,再来判断我是否造谣诽谤。”梅莲可情不自禁地握紧扶手,理了理心绪,坚定地道:“你说,我相信你。”

  “是这样的,三天前的深夜,有船只在码头秘密‘交’易,被我截获。但对方出示您的手谕,要我别管……”

  “我的手谕?”梅莲可忍不住打断。

  “对,有盖章的通行证。签名和您的笔迹一模一样,上面不是。我以此提出质疑,对方说我无理取闹,签名和盖章是真的就是真的。争执间,几位祭司从船上下来,为首的……是凯琳娜大祭司,她命令我马上离去,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事。临走时我瞥了一眼,看到一个长得很像布鲁诺团长的人。”

  “你的意思是,她和圣骑士团的余孽暗中来往!?”梅莲可震惊地起身。凯伊叹道:“恐怕是的。”

  “……凯伊,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这件事太过重大,必须有证据才能调查,你有吗?”

  “有。”年轻的将军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制的徽章,双手递上,“我也知道此事不能等闲处理,一离开港口,就派人盯着她们,半途雇佣贫民窟的小孩,偷走了凯琳娜大祭司的圣徽。”

  这是铁铮铮的证据。

  颤抖着接过,梅莲可颓然坐下,叹了口长气:“蕾雪,你这又是何必。”

  拥有印章,能模仿她笔迹的只有代理城主蕾雪依娃。她的动机也很好推测,希莉丝借拉克西丝的帮助迅速崛起,要粉碎她的野望,当然和敌对势力牵线。

  “不,大人,我认为蕾雪不知情。”凯伊摇头反对。梅莲可这才发现他还跪在地上,连忙让他起来。

  “怎么说?”

  “我和蕾雪共事多年,她的为人我很了解,决非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人。可能是其他高阶祭司自作主张。蕾雪是她们看好的继承人,希莉丝公主的行为,无疑是对她们权威的挑衅;而拉克西丝陛下是魔族的后代,她们暗中援助代表神权的圣骑士团,也很正常。”

  “嗯。”梅莲可连连点头,注视部下的眼神溢满赞赏,“凯伊,你做的很好,这次多亏你。”凯伊垂首表示不敢当。梅莲可摆摆手:“不,我明白的,那些家伙总是仗势欺人,你有勇气追查下去,是我城之福,今后也要保持这种作风。”

  凯伊微微一僵,下垂的双眸闪过冰冷的流光。

  保持?你可会保我?这次若不是我拿到证据,下场绝对是身败名裂。

  “辛苦了,这件事就‘交’给我。难得回来上界,你好好放松,休息几天吧。”

  “是,多谢大人恩典。”

  ※※※

  “凯伊!”

  迎面撞上从会客室走出的丈夫,身穿戎装的俏美‘女’郎一个前扑,紧紧抱住他,“我好想你哦!”

  “嘘,芙尔,在这里不能喧哗。”凯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芙瑞尔嘟嘴不依:“讨厌,见到久别重逢的妻子,竟然连亲一下也不肯。”凯伊安抚地轻拍她:“乖,先办完正事,到时你爱怎么亲怎么亲。”

  “不是我亲你啦!”气恼之下,芙瑞尔狠狠堵住他的‘唇’。凯伊没有抗拒,顺势搂住她的腰。

  陶醉之余,却有一股深沉的悲凉从‘女’将军心底升起。

  凝视她的眼毫无‘波’动,与他的动作呈现鲜明对比。

  记忆里,曾经有个小男孩带着腼腆的笑容,递给她一束‘花’,柔声唤道:[小姐。]

  凯伊,你的心,在哪里?在哪里!?

  难道因为我说错一句话,你就永远不原谅我?

  “芙尔,再亲下去,我要窒息了。”轻轻拉开她,凯伊捏捏她的鼻以施薄惩。芙瑞尔哼了一声:“我去向大人报告,晚上不许‘乱’晃,在官舍等我。”凯伊举双手投降:“是是。”

  转过拐角时,一具娇躯伴随着香风偎近。凯伊有些烦躁地想推开,瞥见一身高级文官服,手停在半空,让对方偷了个‘吻’。

  “琳加,饶了我吧,没看到我老婆来了?”

  “嘻嘻,所以我只是帮你消消毒啊。”对方又‘摸’了两把,才意犹未尽地离去。凯伊下意识地用手背擦嘴,对上一双大睁的清朗眸子,怔了怔,绽开真心的笑容:“嗨,兄弟,好久不见。”

  “你不该这样。”四璧另一位男‘性’将领卡特罗纳沉声指责,平凡的脸上是深深的不苟同。

  “没看到是她纠缠我吗?”凯伊拍拍起皱的军服,语气‘裸’‘露’出一丝倦意,“她是后勤部长,不给她一点甜头,我的士兵就要吃掺沙的粗粮了。”卡特一窒,低下头,诚恳地道:“对不起。”

  “没事,没事。”凯伊确实不怪他,因为长相普通,个‘性’木讷,那些饥渴若母狼的‘女’人从不对卡特‘性’‘骚’扰,而他也不希望这个同僚步自己的后尘,“有空吗?一起去喝一杯?”卡特笑了笑:“好。”

  特地大老远来到面向平民的小酒馆,两位将军在角落坐了。卡特若有所思地看着友人一杯接着一杯地猛干,心情沉重。发泄了一阵,凯伊也冷静下来,帮他倒酒:“卡特,你不考虑退役吗?”

  “退役?为什么?”

  “你的手——”凯伊指指他空‘荡’‘荡’的左袖。卡特浮起淡如清风的笑意:“没关系,诺因城主帮我的剑施了永久轻量化的魔法。”

  多此一举!凯伊腹诽,又灌了一口。能光荣退役,回归平凡的生活,对军人而言,是多么幸福的事!

  “但这样还是很不方便吧,就算为蕾雪着想,你也该斟酌斟酌。”

  “我必须报答大人的知遇之恩。”

  “你……唉。”凯伊无言以对,静静地啜饮杯中的酒液,眸光深沉。卡特注视他:“凯伊,你是不是很想退役,和芙瑞尔隐居?”凯伊喷笑:“哈哈,这是不可能的,她的家族第一个不同意。失去将军的位子,我们的婚姻也会不保。”

  “为什么!?”

  凯伊沉默,半晌才缓缓地道:“我本来是芙瑞尔家的奴隶。”卡特惊讶地瞪大眼。

  “因为她看上我,大人又赏识我,我才能出头。所以咯,一旦我变回小不了子,哪怕芙尔舍不得我,也是踢下去当情夫,她们再扶植一个将军出来。啊~~我应该会成为居家育儿的新好男人,带他们孩子的免费保姆。”

  “凯伊……”

  对僚友隐含痛楚的呼唤回了个爽朗的灿笑,凯伊举了举杯子:“摆什么苦瓜脸,喝酒,喝酒。”卡特叹了口气,食不知味地喝了几口,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嘛——”年轻的将军微笑不语,眼底闪动着宛如冰片的锐光。

  他只想要回一样东西。

  尊严。

  ※※※

  创世历1038年空之月9日中城卡萨兰上界王宫——

  “笨蛋!大笨蛋!”

  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在房里来回踱步,大声咒骂。一旁有着新绿‘色’短发的总参谋长递上消火的茶:“阁下,请冷静。”

  “冷静个屁!”拉克西丝口吐脏话,拎起他的衣领,娇‘艳’的容颜‘逼’近他,“克鲁索,你说,赛雷尔是不是个白痴?”克鲁索脸不红心不跳,镇定如得道高僧:“客观上看,不是。”

  “哪里不是!他居然任由伯都那个蠢蛋把他关起来,而不是一发禁咒轰了他!”

  “他不轰了伯都,和你姑息陛下,类似的心态。”

  拉克西丝的嘴被无形的封条贴住,过了一会儿,才用明显属于强辩的声音道,“我可只有他一个哥哥,但米利亚坦那老‘色’鬼有一堆儿子‘女’儿,留两个不就行了。”

  “无论杀几个,只要出手就是对米利亚坦城主的背叛。”克鲁索理智地分析,“以赛雷尔大人的为人,一定认为让部下动手和自己意义相同。从当时的情况看,也只有赛雷尔大人退让,才能避免内‘乱’。”

  “行了行了。”拉克西丝挫败地挥手,抢过杯子一饮而尽。克鲁索依然善尽参谋的职责:“阁下,事到如今,只有让伯都即位,形成稳固的政权。”拉克西丝冷笑:“你以为凭那蠢材当得好城主?我刚刚接到线报,他连空浮舟站也忘了封锁,让他那帮弟弟逃得干干净净!”

  “……这下麻烦了。”

  “废话!”拉克西丝咆哮,狠狠践踏地面,“还有博尔盖德,那个得老年痴呆的银狐也已经投靠罗兰福斯——埃特拉完了!接下来罗兰那家伙应该就会派兵占领,以救世主的姿态接管一切!”克鲁索赞同:“的确很有可能,那是否要动用王室的权利干涉?”拉克西丝嗤之以鼻:“干涉?干涉的结果绝对是一帮飞龙杀过来。伯都那蠢蛋没有军符,指挥不了其他部队,唯一能动用的只有龙骑士团,可不能让最后一道屏障瓦解。”

  “那只有静观其变了。”

  “……该死。”

  仿佛嫌上司还不够郁闷,克鲁索又呈上一份报告:“北地的瘟疫和魔兽侵袭有扩张的迹象,大迁徙导致内地‘混’‘乱’。各领主拒收难民,目前较大规模的起义已爆发了十八起,死亡人数统计中,估计不少于两万人。”拉克西丝眯起翡翠绿的眸子,倒没什么触动。最近的已经让她麻木了,但是想到这是夙敌搞出来的‘乱’子,心情也高兴不起来。

  她的王位坐得并不稳当,虽然大部分贵族慑于她的威严和兵力不敢妄动,那些总督领主却是各怀鬼胎,表面唯唯诺诺,一副忠直不二万死不辞的模样,‘私’底下全是打着观望的主意。反正只要身家‘性’命得保,无论上头坐着谁,他们都不在乎。

  略一思忖,有了计较:“开放东部边境,让他们去他们最喜欢的东城。再叫拉‘蒙’带队跟去,我就不信罗兰那伪君子杀得了十几万的平民。”

  “这……”克鲁索微微皱眉,不赞成将百姓做挡箭牌,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恭身领命。

  这诚然是个狠辣而有效的方法,最差也能破坏罗兰完美的统治者形象,可惜帕西斯的狠毒不亚于后代,施法解放了战场上的‘阴’灵,并散播这些亡灵是向拉克西丝索仇的谣言。去年的边境战争本来就是中城理亏,再次倒向东城。而且罗兰早就派人破坏河道,设下防线,阻挡了军队的进程。

  “还有件事。”克鲁索翻了翻资料,简要汇报,“达尔邦内海的东城海军有集结现象。从船数看不像侵略,应该是水线补给。”

  “哼,罗兰福斯也不会犯傻,两头作战。不过梅莲可聪明的话,倒是能给他添添‘乱’——莫尔斯港的驻军有什么反应?”

  “第二天一早凯伊将军就去了上界,也命令全军警戒。”

  拉克西丝满意颔首,她一向认为两位男‘性’将军比南城大部分‘女’‘性’能干得多。

  ※※※

  在掌权者们勾心斗角,为了各自的理想和利益彼此算计时,西境还笼罩在一片祥和中。

  不是他们迟钝,实在是距离太远,风尾都没扫到,当然效法那个最没紧张感的统治者,继续好吃好睡,等台风刮过来再说咯。

  不过军队还是很卖力地训练,因为诺因经常会跑来监督,把一身‘精’力发泄在这儿。

  其他时间,他就粘在杨阳身边,办公也要拉她作陪。

  要是在东境累死累活的拉克西丝知道侄子这么不长进,一定会气炸了肺。

  “杨阳,杨阳,我会写日记了。”这天,乖宝宝捧着一本新买的本子,开心地向黑发少‘女’献宝,只差没安条狗尾巴在后头甩啊甩。

  “嗯,乖。”杨阳爱怜地抚‘摸’他的刘海,享受那柔软顺滑的触感。史列兰翻开第一页:“我给你看。”杨阳连忙制止他:“不行不行,这是你的心情记事,要保密。”

  “哦。”史列兰似懂非懂,他并没有‘私’密的概念。杨阳帮他盖好,抬首对上他清澈如水晶的黑瞳,突然想起一双琉璃似的眸。

  对了,他已经恢复记忆,可以通知希‘露’菲尔。

  本来顾虑罗兰是众神的义弟,杨阳对召唤风神有点犹豫,但现在知道他不是杀害神官的真凶,这层心理障碍就不存在了。

  “来,史列兰,躲到窗帘后面去,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杨阳兴起恶作剧的念头。史列兰不解:“为什么介绍朋友要我躲起来?”

  “因为我想吓她一跳啊。”

  恍然大悟的神祗乖乖跑到指定地点,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连气息也隐藏住。

  大功告成,杨阳深吸一口气,唤道:“希‘露’菲尔。”

  “到!”

  风神依旧‘精’神地回应,‘色’泽淡青的长发宛如轻烟,秀逸的丽容笑意盈盈,眼神灵动,光彩无限,轻飘飘地落地,和友人亲热击掌,“杨阳,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杨阳涌起恍若隔世的感觉,冒险好象真的是非常遥远的经历了,随即收敛心神,笑着问道,“最近过得怎样?”

  “我嘛,还是老样子。贺加斯大人那个大坏蛋,把结界封得密不透风——你呢你呢?是不是有什么麻烦?尽管说,能力范围内我都帮你。”

  “嘿嘿嘿,我今天找你来不是求助诉苦啦,是让你见一个人。”

  “一个人?”希‘露’菲尔眨眨眼。杨阳扬声道:“史列兰!”暗黑神应声‘露’出半个身子,脸上浮着些微的困‘惑’和茫然,毫无见到故人的惊喜之情。

  “兰修斯大人!!!”风神连连后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赫然是她记忆里那个纯真绝美的神祗。长发委地,冰清‘玉’洁,澄净剔透的凤目像隔了万水千山亘古洪荒看进她的眼,两千年的时光刹那过去。恍惚间,她还是那个没有人形的玛那‘精’灵,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迎视他专注的目光,聆听他清冷却热切的声音呢喃:

  [希‘露’菲尔……]

  “你好,我叫史列兰,你是杨阳的朋友?”

  心被硬生生从梦境拉出,狠狠摔得粉碎。

  希‘露’菲尔似哭似笑,分不清心里涌动的是什么滋味:“您不记得我了?”杨阳也万分错愕,冲口道:“史列兰,你不认识她!?”史列兰点点头,语气却有一丝不确定:“不认识。”

  怎么回事?杨阳被意外的发展‘弄’懵了,手足无措地杵在一边。希‘露’菲尔垂下头,泪水沿着脸颊滚落,化为晶莹的水珠,一滴一滴洒在地上。

  “你……”史列兰莫名的难受,从见到这个人起,他就感觉心脏像被刨出来一块,无所着落的空虚。没有印象,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我是风神,风神希‘露’菲尔。”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希‘露’菲尔绽开泪湿的笑靥,走上前单膝跪地,托起一缕发丝恭敬一‘吻’,颤声道,“愿为您效劳,今后您有什么差遣,请呼唤我的名字,我会立刻赶来。”

  “希‘露’菲尔!”眼睁睁看着友人消失,杨阳又是心疼又是后悔,一肚子问号,正要质问当事人,只见他满脸水痕,吓了一大跳,“史列兰!?”

  “杨阳……”史列兰眼泪汪汪地瞅着她。

  “乖乖,怎么了?”杨阳抱着他温柔呵哄。史列兰哽咽道:“不知道,就是好痛,‘胸’口。”

  ‘胸’口?杨阳皱起眉,若有所悟:莫非他的记忆被贺加斯动了手脚?

  ※※※

  “肖恩!”

  牵着还在啜泣的史列兰,杨阳气势汹汹地冲到军营。呼啦一声,原本认真‘操’练的士兵蜂拥而来,关怀地发问:“小史,怎么哭了?”

  “谁欺负你?我去揍他!”

  “来,用姐姐的手帕。”……

  “安静——”闻声走近的诺因大喝,右手利落地一挥,“统统回去重做二十遍!”无人抗议,黑压压的人‘潮’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中城城主和棕发的军团长。

  “杨阳,什么事?啊,史列兰哭了!”肖恩慌忙用袖子帮学生抹泪。诺因大怒:“哭啥!你的样子已经够娘娘腔了!”史列兰吓得差点噎住。杨阳更大声地吼回去:“现在问题不是这个!”转向宿命的另一半:“你能联系上索贝克吗?”

  “不行,我试过,他好象在有结界的地方。”肖恩神‘色’黯淡,随即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史列兰,“是帕尔欺负他?”

  “不是不是,是他体内那位。”因为协调神的身份太惊爆,泄‘露’会造成非常糟糕的影响,知情者都习惯用“那位”代称。

  “这样啊,可是我没法叫帕尔来。”肖恩为难地搔搔头。杨阳懊恼地咬住下‘唇’。诺因奇道:“他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

  “我也是猜测,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很过分。”

  “杨阳,别去找贺加斯。”史列兰拉拉监护人,说出自己的经验之谈,“他会关你禁闭。”

  ……我更想揍他了。杨阳咬牙。

  贺加斯?拉长耳朵偷听的众人愕然:怎么和协调神同名?诺因敏锐地注意到,眯起眼:“你们还敢开小差?想再罚二十遍吗?”

  “不!”众人齐声惊呼,立即全神贯注,把疑问抛到九霄云外。

  “阳,你太轻率了。”设下隔音结界,诺因训斥。虽然西境的人民比东境信仰薄弱,但对魔导国世代供奉的协调神还是存有敬畏,也敌视和他对立的‘混’‘乱’神。杨阳涨红脸:“对不起,我一时气昏头。”

  “算了,待会儿……”一言未毕,诺因感到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

  “呀!”‘女’兵们发出惊吓的叫声,男‘性’也略带不安地面面相觑。

  又是地震,最近地震怎么这么多?

  黑发王储深深蹙眉,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

  ※※※

  与此同时,西城首府。

  “哇!地震!”办公室里,负责书记工作的白凤佣兵团长刚把一叠文件放在桌上,就跳了起来,慌忙往外冲。书桌另一头的原南城满愿师却毫不惊惶,托着颊喃喃自语:“奇怪,已经第二次了——小亚,你怕啥,有维烈在。”

  “对哦。”费路迪亚收回开‘门’的手,抚‘胸’松了口气。隐捷敏亚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灾难。

  魔界宰相清俊儒雅的脸庞笼罩着‘阴’云,搁下羽‘毛’笔,道:“费路迪亚,你先帮我看着,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咦?”两人一愣,轩风关心地问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看看?”维烈回了个勉强的笑容:“不用,我睡一觉就好,麻烦你们了。”语毕,走向隔壁的卧室。

  再次来到镇魂镜[审判]的内部空间,维烈清晰地感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张力。悬浮的茧里空无一人,只有流质的物体像活物般涌动。茧上坐着一个白衣‘女’郎,仿佛闭目养神般一动不动。

  “王……”温润的嗓音不自觉地沙哑。

  “维烈,你来了。”没有诧异,魔王睁开双目,冷厉如刀的视线直直扎进维烈的心,刺得他微微发抖。

  那双眼,是浸血的森然,蕴涵着焚天灭地的恨,和千年前一样。不,更可怕。

  “您…您怎么了?”深吸一口气,维烈才得以顺畅地说话,“是世界树出了什么事?”菲莉西亚轻声一笑,清秀的五官透出不相符的残酷:“你在担心?那棵树如果倒了,你应该高兴吧——你的王可以脱困了。”维烈尴尬地沉默。

  “算了,本来就没指望你这假惺惺的家伙对我有多少忠诚。”

  “王——”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些虚伪的话!”菲莉西亚提高嗓‘门’,下一秒,怒‘色’敛去,换上‘艳’丽的笑靥,看得维烈打了个突,因为这转变太剧烈,太不正常,“算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的帮忙,我哪能用血咒吸取生气。”

  “王!”听到最后一句,维烈跪了下来,脸‘色’苍白如纸,“求求您,到此为止吧!您的后代,是无辜的啊!求您再等一段时间,我一定会想出办法,让您和世界树分离!”

  “等?我等了一千年,你拿出办法了吗?”

  “这……”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废话。”菲莉西亚冷冷打断,姿态优雅地拂了拂漆黑的秀发,“我有我的做法,何况我也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维烈微弱地道:“您的后代,是您的东西吗?”

  “哈!没有我,哪来的他们!特别是诺因和莉莉安娜!那两个小鬼夺走了我的力量!我也要让他们尝尝那种痛苦的滋味!”

  定定注视主君快意的神情,维烈终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的王,已经被怨恨彻底‘逼’疯。

  而这……也是他的罪孽。

  深深低下头,魔界宰相全身被无力感和痛悔充斥。

  “怎么不说话了,维烈?”察觉他的动静,菲莉西亚眯着眼微笑,紫眸流淌着深不见底的恨意,语声却极为轻柔,“你可别跑去告密,不然,我只好用关键词控制你的行动。要知道,我并不想那么做,闹僵大家难看。”

  “……我不会背叛您。”

  “这样最好。”菲莉西亚笑得不带笑意。

  快了,她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回报一切的时刻。

  ※※※

  菲莉西亚并不想毁灭世界。

  不同于大部分草菅人命的魔族,对这片生她养她的大地,她还是有很深的感情。但她当初想保护的是同时代的人们,如今的人不在她关心之列。

  正因为“调和”的意志减弱,世界树受到了影响。

  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她的人生被破坏得支离破碎,既然如此,那些罪魁祸首,享受她的恩泽却不自知的人,也一个别想好过!

  眼前的人是她最难处理的对象。追根究底,一切都是他放纵惹出来的祸事。但是他又救了她,救了帕西斯,救了肖恩,千年来一直关注他们。恩与仇‘交’融,无法清算。

  “维烈,你和肖恩师父一样,都是善良的老好人,可是你们造成的伤害,却比席恩那种恶人还大。”回首过去,魔王苍凉地总结。魔界宰相黯淡的黑眸直视她,久久说不出话。

  ※※※

  空之月12日,东城向北城出兵,得到消息的西境总算有了一点危机感。

  其实百姓并不真正理解罗兰此举的意义,只是隐隐感觉到:魔导国的格局,似乎被打破了。

  “你到现在还要袖手旁观?”

  希莉丝一掌拍在桌子上,厉声质问。诺因回以漠然的神情:“我又能干什么?”希莉丝瞪着他磨牙:“不是你能干什么的问题,而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你急个啥,老妖婆已经派兵了。”

  “啊,是吗?”希莉丝的脸‘色’‘阴’转晴,双手合十做膜拜状,“果然还是陛下可靠。”雷瑟克皱眉道:“我不赞成陛下这次的做法,怎么能把民众牵扯进战火。”诺因不以为然:“你这是理想主义,老妖婆没错。但她还是太偏心了,应该强迫那些领主打头阵,还有拖后‘腿’的贵族。”

  “对了,是该大扫除一下,不然将来陛下连出征也没法出征。”希莉丝颔首赞同。雷瑟克却摇了摇头:“领主们是有援助王室的义务,但贵族是我国的根基命脉,不可随意牺牲。”

  “喏喏,这就是问题的症结。”诺因打心底唾弃。他忘了,拉克西丝再怎么开明叛逆,也是受正统教育成长,和平民出身的他不同。

  肖恩自管自吃东西,这种场合他向来不发言。

  “别吃了!”希莉丝不爽地拍了他一记,“你有什么意见也说出来。”

  “我没意见。”肖恩说真心话。即使有他也会憋着,要知道他的对手可是徒弟和徒孙。看出他的心结,希莉丝眯起眼:“你到现在还没觉悟?万一哪天你和索贝克面对面作战,你怎么办?投降?”

  “帕尔不会和我正面为敌。”肖恩眼神一黯,“他说过了。”这个徒弟把他放在心尖上,反而是做师父的他狼心狗肺。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帕尔才不会撒谎!”

  咚咚。诺因无动于衷地敲敲桌面:“夫妻吵架去外面吵。”希莉丝面红耳赤。肖恩也神‘色’微赧,随即肃容正‘色’,凝视义孙宛如紫晶的眸:“诺因,我也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

  “你选择了‘女’魔头,对吧?即使将来你和你的亲生父亲兵戎相见,你也不在意?”

  会议室里一阵压抑的静默,被诺因冷漠的语调打破:“废话。”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他都不在乎了,我干嘛在乎?”肖恩本来沉着脸,闻言又‘露’出些微笑意:“你还是有点在意的。”诺因‘色’厉内荏地大吼:“才怪!”

  “他毕竟是你的生父,‘女’魔头再像一个父亲,也是‘女’的,她宠你。换作帕尔,早把你扔到前线磨砺了。”不理会他的嘴硬,肖恩径自分析,琥珀‘色’的双眼凝聚着沉静的决心:“我不会让你和帕尔走到那一步,但‘女’魔头我管不着,这是她和罗兰的战争,我希望你也不要‘插’手。”诺因冷笑:“你太天真了,罗兰福斯会只要一个东境就满足吗?如果老妖婆败了,我也会为她报仇。”

  “这是理所应当。”肖恩轻叹,明朗的俊颜不再是过去的童稚璀璨,浮起深深的疲倦,“我的意思是,你考虑过自己的未来没有?就算你为她报仇,又怎么样?只会进一步扩大战事,造成更多无谓的死伤。老实说,我觉得这个国家是该改朝换代了,反正你也不想当国王,何不妥协呢?”

  在场的军官都面‘露’不忿,若这番话不是身份特殊的肖恩说的,绝对是大逆不道,足以用叛国罪绞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诺因甩甩头,倒是没生气,本来他就没什么爱国心责任心,“但我不会妥协,这是原则问题。老妖婆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必须回报她。西境是我的领土,我也不会让罗兰福斯侵略。”肖恩挫败地叹息:原来他的义孙根本不在乎国家气运、百姓生死,那说什么都没用。

  “没错!”‘精’兵团团长沙里西恩昂扬地道,“如果罗兰城主觊觎王位,那是叛臣行径,理当处死!”余人纷纷附和。肖恩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一向不理解所谓的王权、正统。东方学舍是综合机构,没有国与国的分野;之后也在民间漂泊,看多了上位者剥削民脂民膏的恶行。一个国家走到尽头,不是应该干脆地灭亡吗?为什么还要用民众的生命去阻挡?何况,罗兰不反,拉克西丝又能容他了?

  狗咬狗,一嘴‘毛’。

  在心里下了个粗俗的比喻,肖恩继续啃杨阳烤的苹果派,把逐渐热闹的讨论当作耳边风。

  “肖恩!”

  一看到从会议室走出的剑术老师,史列兰高兴地迎上前。捧书阅览的杨阳慢了半拍。她并不是无权参加,而是诺因不想让半身的祸水脸干扰会议,连带她也自愿留在外面。

  “哦,史列兰。”肖恩习惯‘性’地‘揉’‘揉’学生的发梢,这个纯真乖巧的神祗总让他想起已故的徒弟们。

  说起来,我和帕尔都是不该滞留现世的人。

  “辛苦了,肖恩。”杨阳温言道,眉间是安抚人心的和煦。肖恩绽开发自心底的笑靥,附耳道:“杨阳,等一切结束,我们再一起去旅行好不好?”黑发少‘女’的眼神柔和下来:“好啊。”

  “说什么悄悄话!”诺因不悦地看着这一幕。肖恩故意气他:“嘿嘿~~不告诉你。”

  “过来!你皮痒了!我们去打一架!”

  “是你皮痒了吧……”

  “我也加入!”史列兰兴冲冲地追上去。杨阳面带微笑地跟着,眼底却沉淀着苦涩和憧憬。

  如果真的有这一天就好了。

  太多的牵绊:神官的仇,与诺因的‘交’情,满愿师的头衔,战‘乱’的时局……绑住了那双曾经无忧无虑的双翼。

  ※※※

  神殿的苹果已经成熟,耶拉姆和昭霆采了两大篮回来。看了一会儿,肖恩道:“叫维烈来吧。”

  杨阳欣喜地展颜,她明白友人对父亲尚有心结,不敢主动提起。

  中西两城积怨千年,决非短时间内能够抹平,高层之间只得秘密往来,诺因早就准备了一个传送法阵给会空间魔法的西城宰相。

  维烈的面‘色’非常不好,人也无‘精’打采的。见状,同伴们都关怀地询问,被他敷衍过去。

  “你搞什么,忙也要注意身体。”末了,肖恩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维烈回以开怀的笑容:“没事,我只是有点累。”

  “所以才叫你休息。”肖恩指指篮里‘色’泽‘诱’人的果实,“还有红酒苹果酥和蓝莓馅饼,我和杨阳一起做的。”

  “哈哈,那一定要尝尝。”

  “我做了‘奶’油泡芙。”莎莉耶不甘寂寞地举手。昭霆一‘挺’腰板:“我也做了巧克力蛋塔和草莓布丁。”耶拉姆吐槽:“那东西能不能吃还有待商榷。”昭霆龇牙咧嘴地瞪他。

  “维烈,坐。”杨阳拉开椅子让父亲坐下,对两个友人道,“昭霆,莎莉耶,帮我拿点心。”

  “我来!”史列兰自告奋勇。结果‘女’孩们一窝蜂地冲进厨房。

  铺着方格子桌巾的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甜点。白瓷杯发出浓郁的咖啡香,飘散在阳光明媚的房间里,温馨的景象淡化了魔界宰相心底的‘阴’云。

  “还是我做的橘子冻糕最好吃。”品尝了每个人的成果后,诺因得出结论。众人‘露’出无力之情:那个只有你吃得下去。

  “的确,昭霆的都差一点。”耶拉姆语含嘲讽。昭霆狠狠拧了他一把。诺因熬有其事地点头:“她的外形不怎么样,味道还可以。”

  天哪~~~~这个味痴~~~~

  “诺因,就算不好吃,也吃一点我做的。”杨阳苦笑着推出自己的盘子,她真怕他会被自己做的料理折腾出胃病。

  “嗯。”

  “维烈,吃啊。”希莉丝热情地招呼,“今天你不吃成大胖子不许回去。”维烈笑得无奈:“是是。”肖恩凝神观察,觉得他脸上的郁‘色’不像来自疲惫,皱起眉头。

  察觉友人的视线,维烈‘欲’言又止:“肖恩……”

  “什么事?别吞吞吐吐的。”肖恩催促。维烈强笑道:“没有,没事。”他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而菲莉西亚不想让肖恩知道她的计划。

  杨阳也看出父亲不对劲:“维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别瞒着,说出来。”昭霆狞笑着扳动指关节:“不肯说?简单,来个‘逼’供。”

  “真的没事啦。”维烈连连摆手,“我是…嗯,为那三只红龙的伙食费头痛。”临时找出一个借口。众人一致朝罪魁祸首投以谴责的目光,诺因心虚地别开眼。

  “没事就好。”肖恩松了口气,随即想起一件事,道,“维烈,莉的灵魂在哪?我想见她。”之前因为愧疚,他潜意识逃避和养‘女’见面,但帕西斯的教训告诉他:问题不摊开来,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维烈猝不及防:“这个,我还要请示王。”莎莉耶不满地叫道:“还要请示!?你是她什么人啊!”

  “我是她的部下。”

  肖恩也听得不入耳:“怎么这样。维烈,你是我的……旧识,应该是莉尊敬你才对。”维烈勉强牵了牵嘴角:“你都不能原谅我了,何况她。”肖恩一窒。杨阳蹙眉道:“维烈,是不是菲莉西亚对你不好?”

  “王的态度是不怎么友善,但这是人之常情。”

  众人都无言以对。细算起来,菲莉西亚就算把维烈‘抽’筋扒皮也不过分。

  “吃饭,吃饭。”昭霆打破尴尬的气氛,挥舞叉子。耶拉姆难得赞同:“嗯,冷了就不好吃了。”这种事只能当事人自己解决,他们‘插’不了嘴。肖恩食不知味地嚼了会儿,恳切地道:“维烈,你跟莉说,过去的就过去了,追究也无济于事。她不像我,有不能原谅的理由,就别斤斤计较了。还有,我想见她。”

  “好。”维烈淡淡一笑,深处无尽的悲哀化为怅然,随着笑意幽幽散开。

  不能原谅……他果然永远不会被原谅。

  友谊已经完结。

  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那个栗‘色’短发的少‘女’,总是一脸认真地处理庞大的政务,坐在窗边静静地擦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害羞时嘴‘唇’会抿紧,别扭地掩饰,就像他把夹着干燥‘花’书签的通俗读物递到她面前时,僵硬的表情,和隐含羞涩的声音:[谢谢。]

  也曾经有个小骑士抱着他,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他。

  温暖的画面被复仇的火焰吞噬,回过神时,只余下满心的破败和空虚,和满手洗不尽的鲜血。

  后悔吗?后悔!可是又怎么能不报复,怎么能不恨。

  父亲,我该怎么办?

  意识到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维烈极苦极苦地笑了:我真是没用啊,遇到难题就想父亲。

  可是,他真的好想回去只需为学业烦恼的童年。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负罪感也快将他压垮。

  眼前的景象突然剧烈扭曲,在反应过来前,餐具已从手心滑落。

  “维烈!!”

  ※※※

  梦里浮‘荡’着无数片断,都是过去的碎片,连年代也记不起来,搅‘乱’了心湖,形成浑浑噩噩的梦魇,缠绕住他的神智,将他拖往深沉的回忆之海。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知觉终于渐渐恢复,仿佛睡了很长时间,绵软的四肢无法移动分毫,然后是细碎的人声:

  “为什么我家宰相一到你的地盘就昏倒?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我还要问你呢!是不是你虐待他,扣他工钱,把他‘弄’得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又不是你!”

  “什么!你找死?”

  “你们俩给我闭嘴!”一个熟悉的中‘性’嗓音大喊,另一个亲切的男声也喝斥:“别吵,医师说病人需要静养。”

  勉力睁开眼,视野白茫茫一片。眼尖的昭霆最先发现:“维烈醒了!”众人相继扑过去,七嘴八舌地问道:“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片刻的怔忡后,维烈浮起虚弱的微笑:“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知道就好!差点被你吓死!”昭霆余悸未平地拍‘胸’,叙述当日的情景,“要不是诺因手快,你就埋进盘子里了!”

  “呃……是吗?”

  杨阳痛心至极:“维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再闷在心里,这里每个人都不是外人。”希莉丝附和:“就是,你太见外了!”诺因撇了撇嘴:“说吧,我才不信几头红龙能让你昏倒,除非你的神经比‘女’人还细。”

  “没什么。”维烈笑得飘渺而悠远,“只是有点累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真想一拳揍下去,又怕他嗝毙。瞧他病恹恹的德‘性’,音量稍微大些可能就震晕了。

  “你在自我折磨吗?”肖恩将手放上友人的前额,神情平静冷肃,“这又有什么用?死人会因为你的忏悔活过来吗?只会让活人担心。”就像他一样,再自责,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肖恩——”维烈心中涌出前所未有的冲动,一把握住他的手,“如果杀了我,你我之间的仇怨能不能一笔勾销?”

  喂喂!杨阳等人听得心惊胆战,却慑于那种沉重的气氛,不敢吭声。

  肖恩笑了笑:“你居然会说这么任‘性’的话,看来你真的到极限了。”维烈颤抖着松手,盖住脸,喃喃低语:“我是感觉我快疯了。我对不起洁西卡,对不起你,对不起王,我也没脸求你们原谅,可是…可是……”

  “维烈,我不能原谅你,我也无法恨你,你是我的朋友。”肖恩打断,夹杂着一声长叹,“你这狡猾的家伙,照顾了我一千年,我又怎么能恨你?莉和帕尔想必也恨不了你,那你还在折腾什么?故意让我们难受吗?够了,睡一觉,把什么都忘了。明天你请我三顿饭,我们还是好哥们。”

  ‘交’叠的手背下流下清澈的液体,在那苍白的‘唇’逸出哽咽的前一刻,肖恩掀起被子遮住他,回头道:“出去吧。”

  杨阳等人默默退出房间。

  埋在被窝里,维烈哭了很久,肖恩也陪他坐了很久。

  ※※※

  下过雨的午后,阳光灿烂而不灼热,天空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纯蓝,望去剔透无暇,令人心魂俱醉。

  ‘露’天饮料店里,四个引人注目的男‘女’占据了一桌,让其他客人看得傻眼,老板和‘侍’者忙得团团转。

  面目俊朗的青年狼吞虎咽,吃相穷凶极恶,身穿边缘滚蓝的象牙白军服,打着粗长的辫子,头戴水手帽,领口的二星标志代表了军团长的身份。

  “肖恩,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杨阳看着宿命的另一半叹气。肖恩努力咽下嘴里塞得满满的烤‘肉’,瞪目道:“有人请客,我干嘛不吃他个够本?”维烈一脸傻笑,毫不介意友人榨取自己血汗钱的恶劣行为。

  贝姆特在确定部下无恙后就返回西城,诺因有公务要处理,莎莉耶是情报官,希莉丝轮到军事演习,昭霆和耶拉姆现在是‘精’兵团的士兵,只剩下他们四个可以出来闲逛。

  “真拿你没办法。”杨阳无奈地帮他擦脸。维烈体贴地递上一杯茶:“来,小心噎着。”趁父‘女’俩的注意力都放在老师身上,史列兰偷偷把手伸向桌上一瓶高浓度的烈酒,他很喜欢这东西的味道。

  “小孩子不许喝酒!”肖恩眼明手快地抄走酒瓶。杨阳耳提面命地教育,生气诺因带坏了史列兰,害他‘迷’上这种不健康的酒‘精’饮料。何况史列兰酒量不好,一杯必倒。

  “唔~~~”貌似进入反抗期的黑发神祗嘟囔,“我想喝嘛。”

  “不行就是不行!”

  “乖,史列兰,你想喝,一会儿我和杨阳做酒心蛋糕给你吃。城主府也有你可以喝的果子酒。”维烈加入劝解。这家店是面向军队,只有便宜的麦酒和烈‘性’的高级酒。

  “维烈!”

  一声惊呼突然响起,四人转过头,只见一个打扮像护士的秀美‘女’郎,身后还跟着一个扛流星锤的娇小少‘女’。象牙白的军装和肖恩一样,边线却是绿‘色’,这是‘精’兵团的。

  “啊,你是…妃梨小姐。”维烈认出故人的容颜,‘露’出温和的笑容。妃梨惊喜地捂住嘴:“真的是你,你的头发……”一言未毕,被妹妹打断:“姐,这就是你说的流‘浪’汉?怎么不是红发?”

  流‘浪’汉?杨阳皱眉,察言观‘色’,确定那个叫妃梨的护士是父亲欠下的一笔风流债。

  “悠梨,别‘乱’说!”妃梨尴尬地斥责,转身鞠了一躬,“失礼了,满愿师小姐,肖恩军团长,史列兰大人。”

  “别客气,你们吃过没?一起吃吧。”肖恩热情地邀请,自然无伪的笑靥令人卸下戒心。悠梨和他本来‘性’格就投契,哈拉两句就坐了下来,妃梨也只好红着脸坐在维烈身边。

  “妃梨小姐还在疗养院工作吗?”魔界宰相把菜单递给她,关怀地询问,“亚克好不好?”

  “他很好,还是那么调皮。”

  杨阳‘插’口:“维烈,你在疗养院住过?”维烈吞吐道:“那个,旅途中有晕倒过一次。”

  “真是的!你怎么老是不当心身体!”杨阳气得脸颊泛红。妃梨这才注意到两人的相似之处,疑‘惑’地道:“呃,两位是——”

  “他是我父亲。”杨阳坦率地承认。维烈绽开标准傻爸爸的笑脸。

  妃梨目瞪口呆,悠梨也吃惊得差点喷饭:她老姐居然爱上一个有拖油瓶的中年男人!

  可是看长相,实在不老啊,气质也不像吃软饭的小白脸。

  有[怪力魔‘女’]之称的‘女’军官想起一件事:“您……莫非就是西城的新宰相?”自从魔武大会后,维烈就成为界最大的惊奇,身系满愿师之父、魔界宰相和堕落神明三重头衔,还有血魔的嫌疑。

  “嗯。”维烈点点头。妃梨失神了一会儿,黯然垂首:“您已经结婚了?”她倒不介意维烈的血统,自家的统治者也是魔族后裔,而是伤心两人的身份差距,和自己还没开始就破灭的恋情。

  “不不,那个,我……”维烈不知如何解释。杨阳好心解围:“我们的关系很复杂,我没有母亲。”两姐妹惊讶地瞪大眼:没母亲她怎么生出来的?

  “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父亲还是处男。”杨阳笑着又丢下一颗爆弹。维烈脸红得快烧起来:“杨阳!”妃梨也面红耳赤,明白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

  “啊,我突然想吃[琉璃馆]的红豆包。维烈,你帮我去买吧。”

  “我不认识路……”维烈还没发觉‘女’儿的算盘。杨阳顺势摊了摊手:“那就麻烦你带路咯,妃梨小姐。”‘女’护士感‘激’颔首,领着迟钝的心上人离开。

  “等等我!”还是不愿意相依为命的姐姐被一个老男人抢走,悠梨追上去。杨阳摇头:“坏事,枉费我一番苦心。”肖恩恍然大悟:“杨阳,你想撮合他们?”

  “对啊。”杨阳笑‘吟’‘吟’地抬高下颌。她早就不爽父亲为某个朝三暮四的‘女’人痛断肝肠,千年来念念不忘。妃梨看起来是个好‘女’孩,能够治愈他的心伤。

  向着‘春’天迈进吧,维烈!

  “可是妃梨是人类耶,她死了,维烈怎么办?”

  石化,没想到这一层的杨阳张口结舌。肖恩反而不在意地吃起来:“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怎么能这样!”杨阳抱头哀号,“不行不行,妃梨不行!”她那个死心眼的父亲,一旦爱上,只会重蹈玛格蕾特的覆辙。

  “唉,如果他有看对眼的魔族‘女’‘性’就好了。”杨阳沮丧地趴在桌上。肖恩奇道:“你为什么硬要塞个人给他?”

  “因为他太寂寞了啊!那么长的时间都孤单一人,我希望他能幸福、快乐。”

  “我们会陪着他啊。”肖恩扬眉,年轻的俊容在阳光下焕发出澄净的光彩。杨阳愣了会儿,笑了:“对呢。”

  她这辈子,应该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就陪着维烈,给他少许慰藉吧。

  ※※※

  因为内政已经上了轨道,贝姆特特地关照部下好好休养,不必急着回来。于是接下来几天,维烈不是和‘女’儿朋友一起逛街游玩,就是到疗养院帮忙。

  见面的次数多了,妃梨的心意,他也渐渐察觉。

  直白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委婉地拒绝。

  调弦的手指带着优美的韵律,一袭白衣的身影坐在窗边,正午的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圈光影,面容有些模糊,令人如沐‘春’风的和煦气质却越发明晰。

  总是柔软地笑,眉眼清雅如画,声音温和。对这个安详沉静的男人,疗养院的病人都很有好感,见他弹琴,不约而同地放下手边的事,专注聆听。

  温润的歌声伴着琴音飞扬流转,透出深浓的情感,又含着无限忧伤,像一场逝去的凄梦。

  “如果可以和你在一起,

  我愿所有的星光全部陨落,

  因为你的眼睛就是我生命里最美的光芒。

  凡世的喧嚣与明亮,

  世俗的欢乐与幸福,

  如清泉流逝。

  风吹落‘花’瓣洒下一地‘春’泥,

  你的笑容破碎如水面的月影,

  希望瞬间成空。

  季节改变了‘色’彩,

  心情不会枯萎,

  像‘花’朵般摇曳,思念着你。

  残留的悲伤过去,也被你抚慰,

  嬉戏般俘虏我,飘‘荡’的裙摆是记忆里鲜明的蓝,

  不变的爱……”

  再也听不下去,妃梨转身跑出疗养院,在空中留下一串晶莹的水珠。维烈不着痕迹地变换曲调,弹起一首英雄史诗,带动了气氛。

  “维烈,你不能忘记她吗?她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付出啊!”

  趁煮饭的空挡,杨阳低声质问,眼里是深深的悲凉。维烈回以淡淡的微笑:“杨阳,我曾经说过,我的躯壳里是一个苍老的灵魂。玛格是一个奇迹,爱上她也是一个奇迹,我不认为还会发生一次。”

  “……”是这样吗?

  “爱情是一种‘激’烈的感情,而我的心脏跳不出‘激’烈的节奏。”掀开锅盖,魔界宰相以悠然的步调放进调味料,“我也不想再来一次,这样很好。”黑发少‘女’静静凝视他,像看另一个自己。

  “杨阳,你还小,不要学我,打开你的心,看看周围吧。”

  “我……”

  “代替我,幸福。”

  杨阳垂下眼,没有说话。

  忘掉神官,是不可能的。她也没有勇气捡起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再‘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

  空之月十六日,杨阳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秀丽的笔迹和神官一样,写着:今天是那家伙的生日。

  眼前一黑,杨阳险些晕过去。

  缓过气后,她伏在桌上,紧紧咬着手肘,无声地恸哭。

  神官他……大概连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吧。

  无父无母,以为自己是王室的‘私’生子,结果是个无良祖先的分身。

  银发圣职者开朗的笑靥,和他生活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几乎令她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走进厨房,做了个蛋糕。代替那个人,一口一口吃完。

  蛋糕什么味道她根本吃不出来,只尝到自己眼泪的滋味:咸咸的,涩涩的。

  然后她在房里燃起火盆,撕下日记,一页一页烧掉。

  明知那人已经不存在,烧掉也看不见,还是想传达自己的心意。

  她的对面是无垠的黑‘色’大海,一不小心就会溺毙。

  可是死了又怎么样?也见不到他。何况这个身体,已经死不掉了。

  凝视空空如也的双手,杨阳突然体会到父亲的心情:无法回首,也看不到未来,只能像个行尸走‘肉’般,一天天‘混’日子。

  ※※※

  “你又发什么疯?”

  “啊?”

  放下咖啡杯,中城城主指着对座的少‘女’:“眼睛肿得像核桃,别告诉我你天生就是兔子眼。”

  杨阳反‘射’‘性’地一‘摸’,并没有浮肿,这才想起自己的魔族体质:“骗人!”

  “哼。”诺因别过头,满脸无趣地搅拌杯里的液体。即使外表正常,那副要哭不哭,死样活气的德‘性’,瞎子才看不出有问题。

  更别说史列兰昨晚冲进他的房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经过。

  他没去碰一鼻子灰,‘侍’‘女’也报告:房‘门’是锁上的。

  锁上的‘门’,就像她的心。

  郁闷。手上的动作变得粗暴,诺因一口喝干最喜欢的冰咖啡,感觉这是他生平喝过最难喝的一杯,苦得发酸。看出他神情有异,杨阳关心地问道:“怎么了,诺因?你也心情不好?”

  “是不太好。”诺因随手拨了拨鬓发,长度似乎有所增加,这很罕见。自从他的头发长过耳,就几乎不再长了,他朝思慕想的胡子也是,这是不是个美好的征兆?

  心情瞬间‘阴’转晴。

  “对了,你是低血压,早上起来是……你在干嘛?”

  “照镜子。”诺因趴在穿衣镜上虎视耽耽,半晌,肩膀垮下来,“可恶,没有……算了,明天一定会长出来。”

  “什么东西长出来?”杨阳奇道。诺因用热切的口‘吻’道:“胡子!”彻底沉默了两秒钟后,杨阳无力地道:“我无法想象你长胡子的模样。”那么美丽纤细的脸。

  “我可以告诉你,非常的雄壮威武!”诺因已经在脑子里构绘了无数遍。

  ……是别扭得要命吧。

  史列兰凑趣:“我也要长!我也要变威武!”杨阳咬牙:“你更不适合!”

  扣上领子,整装‘挺’身,诺因朝镜中的自己绽开‘精’神的笑靥:“好!上班!一起去吧,到城墙上看日出?”杨阳一怔,情不自禁地回以笑容:“好啊。”

  之后,她养成了每天早上照镜子、微笑的习惯。

  笑是过一天,哭也是过一天。

  和诺因在一起,会觉得生活很简单,很愉快。

  半边天空染成瑰丽的金红‘色’,地平线清晰可辨,像一条炽白的光线,渐渐变粗变深,突然,火红的‘波’动喷涌而出,万物都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下,深蓝‘色’的氤氲一扫而空,四周一下子亮起来。

  杨阳陶醉在壮阔的自然景象中,深深叹息。诺因也一霎不霎地眺望,‘唇’畔挂着笑。

  带队路过的肖恩丝毫不理解他们的感动,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嗯,颜‘色’很漂亮,像军营对面粥店的海兰婆婆亲手腌的咸鸭蛋黄。

  幸好杨阳和诺因不知道他的感想,不然会联手暴扁他一顿。

  棕发的军团长有着将大部分东西联想成食物的特异功能,在他看来,生活也是很简单很愉快的。

  所以作为他的友人,魔界宰相免不了被他拎着成天到处晃,重整消极的人生观,最后不得不逃回西城,因为实在受不了所谓强身健体的锻炼,他可是一把年纪了。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的欢乐中度过,一点一滴地冲刷了悲哀的余痕。

  远方,战云密布。

  ※※※

  25日,雷南郡易主的最新情报传到西境,杨阳疑‘惑’了一会儿。

  “攻城战有时间这么短的吗?是不是有内‘奸’?”

  “不,据说是直接轰了城墙。”诺因驳回她的猜测。

  “那城墙是纸糊的啊?”昭霆大叫,火气十足。这些天她被‘操’得脱层皮,感觉好象又回到神殿的日子。而且‘精’兵团清一‘色’是魔法战士,她还要学法术。幸好她天赋惊人,如今已有小成。

  “当然不是,但是用龙焰就能轰开。”诺因说得像真有其事,“一定是罗兰福斯让黑龙王乔装成法师,然后……”

  “大错特错,殿下。”雷瑟克没好气地打断,敲敲手中的文件,“请你以后认真看报告,是雷南郡的城墙本来就有个大‘洞’,因为城防官调动颇繁疏于整修,被东城的骑兵侵入。”诺因啐舌:“啧,多此一举,叫黑龙王喷喷火不就行了。”雷瑟克额冒青筋:“别告诉我你将来就会派那几头红龙去喷火。”

  “是啊,多方便。”

  “……战争不是这么打的,殿下。”雷瑟克非常无力。这样即使成功了,得到的也只会是一片焦土。

  事实上,罗兰后来之所以栽了个跟头,就是因为诺因实在太没有常识了。他也不在乎牺牲和后遗症,只追求一样东西——胜利。

  “没错,诺因。”杨阳也很无奈,她甚至考虑是不是把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背给这个朋友听,“打仗是为了得到超过消耗值的最大利益,不是龙族那种打架。”诺因不以为然:“是尽可能多地消灭敌人吧。”

  “对啊,包括在里面。而且前提是尽量保存我方。你那样做,结果肯定是互喷火,大家都死光光。”

  “如果罗兰福斯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再打也没意义了。”

  “这个,话是这么说……”杨阳无言以对,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雷瑟克一字一字道:“不要闹了,殿下。如果你真的做出那种不计后果的事,罗兰城主也不会跟我们客气,然后你就在灰烬里找书看吧。”诺因终于被吓到:“啊——不要!”

  果然用这一招才有用。杨阳好笑地侧目,涌出奇妙的联想:就像地球的核弹一样,真的很危险呢。一定要看牢这家伙,不能让他按下开关。

  “蓝龙骑士团也被灭了,这下埃特拉等于是罗兰城主的囊中之物。”雷瑟克叹道。诺因一脸唾弃:“那帮笨蛋,居然选在平原上用俯冲攻击,存心找死。”昭霆突然想起一件事:“啊!北城被吞了的话,邱玲怎么办?会不会被杀啊?”杨阳惊讶地起身:“对哦!”

  “应该不会,她是神使,杀她会遭来北城人民的不满,十有八九会拿她做傀儡。”希莉丝提出异议。莎莉耶人小鬼大地补充:“也有可能赶来我们这儿,作为出兵的借口。”希莉丝用力拍桌:“对!”

  “偷渡可不容易,万一老妖婆不收呢?我看罗兰福斯会宰了她,而且是叫兰冰宿宰,诬陷她是伪神使,这样两城的政治偶像就能统一了。”诺因说出自己的见解。由于冰宿在魔武大会上的表现,他和拉克西丝都重点关注她。至于邱玲,连长相也记不起来。

  “这不就糟了!”昭霆尖叫,急得团团转,“罗兰城主不会这么狠吧!冰宿和邱玲可是同学耶!”

  “他才不管什么同学不同学。”

  “不,冰宿和罗兰城主似乎有特别的感情。”杨阳沉静地否定,‘露’出回忆之情,“冰宿就不说了,她在魔武大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站在罗兰城主这边。而罗兰城主也曾经帮她买土产和礼物,言谈间很…不一样。”昭霆咋舌:“竟然搞婚外恋,冰宿这家伙!”杨阳徐徐喝了口茶:“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莎莉耶托着颊叹息:“好‘浪’漫。”肖恩兴高采烈:“那我马上就要有徒孙媳了。”希莉丝扁了他一拳,沉‘吟’道:“这倒是个意外的发展。”诺因还是坚持己见:“哪怕兰冰宿是罗兰福斯的亲娘,他也不会为她改变自己的作风!”

  “但是这个法子并不可行。”雷瑟克反驳,“埃特拉人没什么信仰,如果没有真正的神迹,宣扬兰冰宿是唯一的真神也没用。”诺因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疏漏。

  “还有赛因先生。”耶拉姆冷冷‘插’口,眼神寒洌如冰,“如果罗兰福斯连赛因先生也杀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杨阳和昭霆打了个哆嗦。肖恩郁郁垂首。诺因毫不动摇:“你说北之贤者?他应该不会有事,他的名声比那小丫头好用多了。”耶拉姆微微缓和神‘色’。两个少‘女’松了口长气。

  雷瑟克有些犹豫,若赛雷尔宁死不屈,下场实在堪忧,最好也是被囚禁。杨阳也考虑到这一点,道:“诺因,用空浮舟突袭,能不能救出赛因先生和邱玲?”罗兰要并吞北城她不管,但她关心的人们必须无恙。

  “做梦。战时空浮舟站一律关闭,用权势和武力威‘逼’开放是可以,但只要把守住对面的站台,一下船就完蛋。人数和航班也是固定,根本施展不开。”(注:空浮舟站是魔法师公会的设施,所以中立。因为使用特殊燃料和魔法推动,价格才那么昂贵,限制很多。另外,上界之间可以通航,下界只有首府连接,其他地方必须转船。)

  “这样啊。”杨阳食指关节抵‘唇’,这是她思考的小动作,“那骑龙呢?直接把结界轰开。”诺因瞪目:“你疯了!”刚刚还教训他,这会儿反而比谁都火暴。

  “不行的啦,一靠近就被发现了。”希莉丝也反对。杨阳挥手:“可以用隐形术嘛,破坏结界后马上潜入,也不会被抓到。而且上界现在不是有序的状态。”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这法子固然粗暴,却不是没有可行‘性’。

  “何况,还有史列兰保护我。”

  “你去!?”诺因提高嗓‘门’,一副吃人的表情。杨阳回他一个奇怪的眼‘色’:“萨姆他们只肯让我骑,史列兰还可以商量一下。”被点名的人用力点头:“嗯!我会保护杨阳!”

  “不行不行决不行!”

  “安啦。潜行、营救这种事,我都有经验。只要给我张地图,一定没问题的。就算失败了,也可以逃嘛。”杨阳温和地分析。诺因临时找出条理由:“补给呢?别忘了那帮家伙胃口多大!”杨阳早有腹案:“问维烈讨个空间包就行了。”

  拗不过她,诺因只得对分身耳提面命,‘交’代这场危险的旅行需要注意的事项。

  ※※※

  再次换回冒险家的装束,杨阳感到很怀念。

  弓箭,护‘胸’,银短剑,‘药’草包,长靴和斗篷,及腰的黑发高高扎成一束,整个人英姿飒爽,俨然又有了几分男‘性’的帅气。史列兰也把长发打成辫子,换上一身轻便的剑士服,但看起来还是像个优雅的远行贵族。

  为了得到外出的机会,红龙们打了一架,最后是最老成实力也最强的萨姆胜出。有两位超强保镖,本身又是不死的魔族,同伴们也不再担心。

  虽然有过一次骑龙的经验,但白天的感受完全不同。从城主府前面的广场升空后,惊呼感叹的市民和成排的建筑都渐渐成为缩小的风景。劲风吹拂,云朵飞快地掠过身侧,脚下铺展开的壮阔画卷令杨阳叹息出声。

  “真‘棒’。”定了定神,她对身后的人道,“史列兰,抓紧哦。”黑发神祗依言加重手劲,环住她的腰。萨姆用跃跃‘欲’试的口‘吻’道:“就直接去北城?不到其他地方逛逛?”他只是相对比较沉稳,而好动暴力是每头红龙的天‘性’。

  “嗯…我想去‘迷’雾森林看看。”这是杨阳涉险的隐藏目的,在村子的时候她就有这个打算。不过当时是为了调查神官的身世,如今是为了一睹他的出身地,以及帕西斯的过去。

  “没问题!哪个方向?”萨姆兴致高昂。杨阳摊开地图略一扫视,算出距离:“往东南约一百二十公里。”

  骤然加快的速度险些将她抛出去。

  不到半天,一蓊郁的绿‘色’就跃入眼帘。‘迷’雾森林千年来被划为禁地,进去的人都有来无回。因此周围空‘荡’‘荡’的,降落的二人一骑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从外观上看,‘迷’雾森林和一般的树林没什么区别。时值初夏,清脆的鸟鸣、聒噪的蝉叫和间歇的兽嚎组成热闹的‘交’响乐,气氛也不‘阴’森诡异。唯一的特别,是经年累月缭绕不散的浓雾,像一团引人探究的谜。

  这就是神官出生的地方。杨阳眼底浮起感伤和遐想,没有试图去找心上人被抱养的地点,因为找也不可能找到。

  “萨姆,你在外面等我们还是……”语尾自动消散,红龙已幻化成一个二十岁后半的青年。线条‘挺’拔的俊颜,高挑结实的身材,前发在角的位置有一抹挑染的金‘色’——和所有的龙族一样,这位变身后也是美男子。

  “我想去狩猎,这林子有不少强悍的大家伙。”萨姆盯着白雾深处,满脸好勇斗狠的神情。杨阳宽容地笑笑:“随你的意吧,别搞出森林火灾就行。”

  “放心!”

  剩下两名成员并肩走进狭长的入口,松软的泥地踩起来很舒服,拂过衣角的长草沾满了‘露’珠,空气‘潮’湿而清新。树干在淡白的雾气间若隐若现,不时有条小溪蜿蜒流过,还有野‘花’摇曳,景‘色’清幽而雅致。

  “漂亮是漂亮,可是看了一千年,也会腻吧。”杨阳一边环顾一边感叹,专注下疏忽了警戒,一脚踩空,被史列兰眼明手快地抱住。

  “好怪的坑。”

  “是陷阱。”一眼认出底部削尖的木桩不是自然形成,杨阳踏回平地,向同伴道谢。史列兰好奇地问道:“就和那个夹住我‘腿’的大夹子一样?”想起两人共患难的经历,杨阳绽开温馨的笑容:“是啊。”

  “那这个会不会也害我睡觉?”

  “不会。嗯…我也不确定,可能涂了‘药’。”

  打起‘精’神,杨阳小心翼翼地前进,还是三次差点被藏在树叶里的木箭‘射’中,四次绊倒,一次掉进网兜,不禁埋怨帕西斯干嘛设这么多害人机关,某个东西了她的误会。

  那是一缕宛如月光的淡金‘色’长发。

  原来……罗兰城主和索贝克曾经一起在这里生活。那些陷阱,是为了捕兽吧。

  “杨阳,前面有结界,是贺加斯的气息。”史列兰报告。

  果然。杨阳毫不意外地抬首:“你可以打破吗?”史列兰点点头:“可以。”

  森林很大,接近结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幸好今晚的星月都很明亮,道道银芒从叶缝洒落,澄净如水;树‘精’也点起夜光草,淡蓝的光芒像一盏盏小灯,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

  史列兰突然举起右手,白皙的掌心泛开一圈圈涟漪状的黑气。杨阳只觉‘胸’口一闷,眼前银光暴‘射’,原本密密麻麻的树木消失,视野豁然开朗。

  一‘波’如缎似绸的墨蓝水‘色’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荡’漾着粼粼‘波’光,在薄雾的掩映下更显得烟‘波’浩淼。群星如同镶嵌在黑丝绒上的碎钻,闪耀着幽幽银辉。湖心的古迹被月光披上清冷的纱衣,朦胧了沧桑的痕迹。

  夜风吹过,岸边盛开的‘花’朵摇曳出醉人的‘波’涛,沙沙的声响如轻柔的呓语。洁白晶莹的‘花’瓣似雪飞扬,伴随着星星点点的橘光。

  “灵灯‘花’……”杨阳深深吸气,沉浸在令人屏息的美景中。史列兰清澈的黑眸浮起怀念的‘波’澜:“好像神域。”

  七彩的光球从水面涌出,与温暖的‘花’灯‘交’织出纤细的身影。半透明的舞衣与淡金的发丝,‘挺’直的背脊散发出凛然的魄力,和银发碧眼的青年遥遥相对。一转眼,是换了猎装的金发男孩将睡眼惺忪的师父从房里拖出来,扔下湖的光景。

  生动的笑脸,清脆的喝骂,偶尔会出现大胃口的黑发龙王和爱撒娇的小独角兽,片断的画面汇聚成光的洪流,拍击着两人。最后是背着行囊的少年恭敬拜别,头也不回走来的情景。冰蓝的瞳凝聚着心痛和眷恋,更多的却是一往无前的坚定,绷紧的身躯直直穿越呆立的少‘女’,如雾清凉。

  杨阳一惊回神。

  风已停止,碎瓣和光粒纷纷扬扬洒了一地,碧‘波’微‘荡’的翠湖静谧深邃,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幻觉。

  “那…那是……”

  “是湖‘精’和‘花’‘精’的记忆。”

  不是做梦。清俊的脸庞漾开复杂的情‘潮’,杨阳凝视湖中央的遗迹,道:“史列兰,我们上去。”

  高出水面的阳台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两个靠背椅。推‘门’走进,里面是一间卧室。被褥凌‘乱’,家具‘蒙’了一层灰。隔壁蓝‘色’系的小房间却有打扫过的痕迹,显然某无良师父‘挺’重视徒弟。客厅被改造成书房,堆满了分‘门’别类的古籍;简易的书架上却清一‘色’是文稿。史列兰制止伸手想拿的杨阳,破除了保密魔法,才示意她看。

  翻开第一页,潦草的古代语抓住她的视线。

  大陆历4603年,我来到这个鬼森林。

  具体日期不详,我不知道我被封印了多久,姑且当它是空之月1日吧。

  这是……日记?索贝克的日记?两手不自觉地发抖,杨阳发出一颗光球,照亮昏暗的室内,在沙发上坐下,专心阅览。史列兰乖巧地不打扰,百无聊赖地晃了一会儿,跑进罗兰的卧室睡觉。

  幸好我知道怎么提炼植物的茎液做墨水,地下室也不缺纸。这里似乎是传说中的隐之神殿,也许我该庆幸那个冒充肖恩师父的‘混’蛋没把我丢到沙漠里去——我XX的!肖恩师父、菲莉西亚、我的小公主、诺因、索玛、还有‘露’西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却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自称世界之钥的神圣器说,因为魔族扭曲了这个世界的进程,修正命盘是迫在眉睫的事,而我的存在会干涉平衡,只好委屈我待在他的结界里——我管这些鸟事!又不是我自愿被神明附体!他不理我,沉到湖底当缩头乌龟。我试了三次,身体爆炸又重组的感觉太恶心,不得不放弃。

  时限是千年。千年后,我就能解脱。呵呵,也许我应该庆祝,我居然能活上一千年。

  杨阳的手一紧,调整好心态后,才能继续看下去。

  空之月2日天气:晴。

  搞错了,我得先保住我的意识,再来谈自由。不经主人允许随便附身的家伙叫贺加斯,今天跟他打了一场,大家都昏过去,算是两败俱伤吧。他也想出去,救他老弟。不过很抱歉,自己走着去可以,用我的身体免谈。

  真难看啊……我居然吓得哭了。被一点点侵蚀的感觉太可怕,现在我的手还在抖。呵呵,还没老就得风瘫了。万一老成树皮的样子,不知肖恩师父认不认得出,菲莉西亚会不会嫌弃。

  冷静,我必须冷静。

  坚持下去,我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不是懦夫。

  我想祈祷,祈祷大家平安无事,可是如今的我要向谁祈祷?何况神这种东西,我也领教过了。

  空之月3日天气:晴。

  早上我和贺加斯商量休战,难兄难弟应该互相扶持,别窝里反。谈判破裂。倒不是他不合作,是。要么他退让,任我在这里待一千年;要么把身体完全给他,才能打破世界之钥的结界。不存在齐心协力突破困境的可能。然后我们又打了一架,我怀疑这家伙有恋弟情结。

  该死!为什么是一个榆木脑袋的男人附到我身上,而不是温柔美丽的‘女’神?

  抱怨的时候,我感到耳朵被菲莉西亚拧了一下。

  菲莉西亚,亲爱的,你倒霉的老公手抖到连情歌也弹不动了,希望你的情况比我好。别厚此薄彼,先把我的小公主喂饱,诺因那臭小子就丢一边吧。他老是吃你豆腐,不要让他变成小。

  索玛有‘露’西照顾,应该不会有事,只怕……

  远视魔法一概不能用,闯也闯不出去。哼,这贼老天存心要我担心得发狂。其实只要大家平安,我消失也无所谓,但是不亲眼确认,我死不瞑目。

  空之月4日天气:雨。

  三天了,我没喝一口水也没吃一口饭,还是活蹦‘乱’跳,果然身体不对劲。饥饿干渴的感觉还有,唯一的安慰。和贺加斯搭话,没声音。

  我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直到月亮出来才回过神——居然发了一天的呆!这样下去不行,会疯的,我得找点事做。

  空之月5日天气:晴。

  连睡觉的权利也被剥夺了,那瘟神还有几分‘阴’险,趁我神智不清时抢身体。跟他折腾到凌晨,差点昏过去,跳进冷水里泡了一上午才清醒过来。也许他想让我没痛苦地死,很抱歉我不领情。

  这不是长久之策,他可以不睡觉我却不行,意志一削弱,胜算也小,索‘性’孤注一掷,拼了!

  魔法无效,武艺无效,去跟世界之钥那老乌龟‘交’涉,再次三连败。血淋淋地上岸,湖水都染成红的。这破铜烂铁一定是变态!结界把人弹开也罢了,还粉身碎骨!

  没办法,只好削了根木剑准备着,犯困就刺自己,没想到我也有自虐的一天。

  空之月6日天气:‘阴’。

  救救我,肖恩师父,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几滴水渍在纸面化开,抹了把脸,杨阳重新施放照明术,调息半晌,才鼓起勇气往下看。

  空之月7日天气:大雨。

  唾弃一下昨天的自己,居然连一个礼拜也没坚持到,懦夫!没胆!肖恩师父还等着我去救他呢!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站在外面淋雨,让头脑冷静。

  试着用水系魔法,成功了!我不会水系魔法,是学着‘露’西念,居然有效。别的元素魔法也能用,除了暗系,还只要启动语就能发动。虽然打在结界上连点火‘花’都没弹出来。

  应该是瘟神的缘故,而且他晚上闹得没前两天凶狠。我猜想力量的消耗也会影响他的意志,又一口气‘射’了十来枚水箭。可惜我专‘精’死灵系,元素魔法只晓得初级咒文,急需恶补。

  在第一层发现藏书库,感谢冥王!

  有了一个希望,总算好受了点。

  空之月8日天气:晴。

  我学不进去,静不下心,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

  那‘混’蛋还不知会用肖恩师父的身体做出什么事来。他了玛丽,如果再对菲莉西亚……该死!

  无用的废物,身为丈夫,却连老婆也保护不了。

  还有诺因和莉莉安娜,那‘混’蛋说要拿他们当实验品,天晓得是动什么龌龊的脑筋!

  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想亲菲莉西亚,想抱小公主,想捏诺因那臭小子嫩嫩的脸蛋,想看到肖恩师父的笑容,想念‘露’西、安迪、华尔特、玛丽。

  这里太安静了。

  空之月9日天气:多云。

  终于知道诺因和莉莉安娜这两个名字的意义,是降神术的祭品。

  该死!该死!!

  我都变成这样了,诺因那小子不被吞得一干二净才有鬼!虽然他很不可爱,老是哇哇哭、咬我、对我扁嘴瞪眼睛、趴在菲莉西亚‘胸’脯上吃豆腐,他也是我的儿子!

  投胎不好,下次要选个有本事的老爸。

  对了,你已经没有灵魂了。

  还有莉莉安娜。

  空之月10日天气:小雨。

  我想了一晚上,对贺加斯提条件:我可以把身体给他,但他必须宰了那‘混’蛋,救出所有人,安顿好他们。贺加斯很老实地回答我:菲莉西亚是世界之相,如果已经和世界树融合,他不能救;诺因被他老弟附体的话,和我一样无法分离,除非时限过去。而且他会杀了他和莉莉安娜,不允许这种亵渎的事发生。

  !

  哪怕只剩下空壳,那也是我儿子‘女’儿的空壳,他居然当着老爸的面要砍要杀!

  我主动把他往死里扁,‘弄’得虚脱,写字像蜗牛爬。想得深些,再过几十年,‘露’西他们也去了,我自由了又有什么用?

  但是我不能退让,因为肖恩师父,因为菲莉西亚。如果那个时候诺因和莉莉安娜的身体还在,我也要亲手把他们埋在土里,不给这些该死的神糟蹋。

  空之月11日天气:‘阴’。

  我承认我的头发很漂亮,但太长也碍事,还长过脚。那瘟神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他开始不跟我明里斗,用暗中蚕食。

  咔嚓一声剪到腰,不到半分钟又长出来。我再剪,它再长,一场拉锯战持续到傍晚。

  无聊,枯燥,可笑,就像这场无望的挣扎,看不到尽头。

  …………

  越来越沉重的文字令人不忍卒睹,杨阳好几次停下,闭目叹息。当史列兰在灿烂的晨光里醒来,打着呵欠走进客厅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杨阳,你还在看?”

  “看不下去了。”黑发少‘女’深深苦笑,盖上手中的卷宗,犹豫片刻,道,“史列兰,帮我个忙。”

  她把日记照顺序堆起,用绳子捆紧,放进次元空间。虽然让肖恩看这些太残酷,但帕西斯千年来的心情,必须传达给他,以及那个和父亲别苗头的儿子。

  在底楼,她找到神官诞生的法阵,默默伫立了良久。

  察觉同伴的情绪很低落,史列兰一路上都不敢说话,突然转了个方向。杨阳神思不属地跟着他走,约莫半刻钟后,瞪大眼:“麻将桌!怎么会有麻将桌!?”

  绿草如茵的空地上,赫然摆放着三张堆有“长城”的桌子,地面也零碎散落着纸牌、骰子、转轮、棋盘和棋子等玩乐设施,俨然一座‘露’天赌场。

  是索贝克闷时自己玩吗?不对,后来罗兰城主来了,那是两个人,可为什么三张桌子?

  茅塞顿开,她击了下掌:是希‘露’菲尔他们!史列兰的自言自语证实了她的猜测:“奇怪,我感到普路托和一些熟悉的气息。”

  “这里应该是众神的游乐场吧。”杨阳笑了笑,心境略微开朗。

  走出‘迷’雾森林,唤回乐不思蜀的萨姆,一人一神重新上路。杨阳低下头,只见午后的阳光照耀在苍翠的绿荫上,焕发出浅浅的金‘色’,一如月舞者闪耀的长发。

  对索贝克而言,罗兰城主是千年来唯一的光,难怪他那么重视他,甚至不惜和后代子孙敌对。

  但是……这还是太悲哀了,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

  “杨阳,我想跟你睡,昨晚睡不好,一直做噩梦。”

  “好啊。”对同伴的撒娇,杨阳回以纵容的态度。萨姆暗叹这家伙真不像个神明。

  到埃特拉上界预定要三天,以目前的情况,应该快马加鞭、时刻不停才对。但冒失不是杨阳的‘性’格,也不想让萨姆因消化不良导致脾气暴躁,这天就趁他自个儿烤‘肉’时,和史列兰进城打探消息。

  去年帕西斯曾发泄‘性’质地,附近一带至今尚未恢复元气。杨阳不明原委,见举目萧条,暗暗质疑诺因的统治能力。更让她头痛的是同伴的招摇。虽然史列兰把帽檐拉得低低的,那身出尘的气质却隐藏不了,何况‘露’出来的半边脸依然美得冒泡。

  不知为何,幻术无法对他起作用。这张倾世的容颜,就像[种族烙印]一样。

  “哇——”一阵嘹亮的啼哭吸引了黑发神祗的注意力,转过头,望见一座红砖砌成的农舍,‘门’口坐着几个闲聊的主‘妇’,不远处有个摇篮,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

  “杨阳,那是什么?”好奇宝宝发问,悦耳不似凡人的嗓音听傻了周围的人。

  “哦,是小婴儿啦。”杨阳笑着回答。另一头,孩子的母亲麻利地换好‘尿’布,又坐回去东拉西扯。史列兰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奇特的小生物。红红的脸蛋,全身粉团也似,说不出的可爱逗人。

  “喂,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瞥见他的动静,‘妇’人大喝。

  “啊,我……”史列兰吓了一跳,抬起的眼眸无辜而纯净,“我想看看他。”三姑六婆们呆若木‘鸡’,被他超乎想象的美貌眩‘花’了眼。

  “对不起,对不起。”杨阳急忙抢上,娴熟地调解,“我这个朋友很喜欢孩子,他没有恶意的。”谦和的笑容让人油然升起好感,回过神的‘妇’人左看右看,算是默许了。

  长指试探‘性’地轻戳,传来的温度触动了史列兰的记忆,当婴儿感到他的动作,一把握住时,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刹时传到心底,泛开难以言喻的涟漪。杨阳也兴致勃勃地摇着摇篮,笑道:“呵呵,真的很可爱呢。”长舌‘妇’们一边观察一边‘交’头接耳,猜测这两人一个清雅一个绝美,究竟是什么来头。

  “啊,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感到四周光线转暗,杨阳收敛泛滥的母‘性’,拉扯同伴的袖子,“要塞也有婴儿,到时让你看个够。”史列兰依依不舍地‘抽’手,跟在她后面:“那个婴儿,也是人类吗?”

  “当然啦!”

  “那怎么和诺因、杨阳不一样?”

  “哈哈,我们小时侯也是这样,长大了自然不一样。”杨阳忍俊不禁,牵起他的手。史列兰还是不甚理解:“长大?小时侯?”杨阳有所领会:“啊,史列兰是天生就这个样子吧,但我们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有生、老、病、死的过程。从那么小的一点,慢慢长高,变成我和诺因这样的男人‘女’人,再慢慢变老、死亡、回归大地——这是个自然的循环。”

  “可是,你和诺因不是……”

  “嘘!”杨阳打断,附耳道,“我们只是不会变老,其他地方,和人类是一样的。”史列兰一震,眼底突然涌出一股海‘潮’般的悲凉:“那…那,人类也和你们一样,会哭、会笑、会痛、会难受……有感情?”

  “当然啦。”因为天‘色’和兜帽的遮挡,杨阳没看出他神‘色’不对,只觉语气有异,以为是接受新知识的关系,没有放在心上,直奔镇上的神殿。

  拿着报纸返回萨姆栖身的小山坡,杨阳忙着扎营。史列兰始终默默蜷成一团,不说话也不帮忙。

  习惯了他的懒散,杨阳也没在意,然而煮好晚饭,回头却不见人。

  “史列兰?”爬进帐篷,借着油灯的光芒,她看清一双惊慌无助的眸,这才惊觉他的反常,“怎么了?”

  “杨阳……”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压抑的情感。杨阳更加担心,靠过去量体温:“你是不是不舒服?”意外,神也会生病。

  仿佛抓浮木般握紧她的手,史列兰慌‘乱’地道:“杨阳,我杀过人,杀过很多很多!”杨阳沉默了一瞬,在心里痛扁把半身当凶器的友人,平静地抚慰:“没关系,那是诺因的错,你不必自责。”

  “不是的!”史列兰‘激’动起来,黑眸在黯淡的光线里灿亮如星,炯炯燃烧着绝望,像悲泣的兽,“是我毁灭的,无数的生命,无数的星球,因为这是我的职责,因为贺加斯说他们触犯了禁忌,必须制裁!”

  杨阳的手微微颤抖,初次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孩子,而是主掌毁灭的神祗。

  ‘混’‘乱’神,兰修斯。

  余音沉淀下来后,她竭力挤出破碎的话语:“没关系,是贺加斯……为什么是贺加斯?”为什么是主掌创造的神祗要求毁灭?史列兰‘露’出困‘惑’之情:“不知道,贺加斯说这是我的职责,那些生命没有感情,我就…我就没有多想。”

  “你自己不能判断吗?”重话冲口而出,杨阳惊悔地捂住嘴。那张秀逸的脸在她面前变白,连同他眼里的光。

  “史列兰!”杨阳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说出来,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她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经历了这么剧烈的变故,一时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史列兰哽咽着摇头,“我是重生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我的世界……只有贺加斯。”

  “重生体!?你死过?”

  “嗯,重生以前的事我想不起来,可是贺加斯有时候会用很悲伤的眼神看我,我想过去的我可能很坏。他就教我种‘花’,待在神殿里,很少回来,回来一般都是要我毁灭某个触犯禁忌的世界。”史列兰断断续续地倾诉。杨阳渐渐镇定下来:“所谓的禁忌是?”

  “不知道。我问过贺加斯,他不肯说。”

  那么问题就是出在贺加斯身上了。杨阳抿了抿‘唇’,俯视怀里的人。他的眼,清澄明亮,瞳仁里有一抹细微的天堂蓝。

  讽刺啊,这个纯洁无暇的神,却是世人眼中的邪神,属‘性’黑暗的神祗。

  “杨阳,你讨厌我了吗?”感应到她的情绪,史列兰紧紧抓住她,泪珠成串落下,“我好后悔,我不应该相信贺加斯,那些人里也许有你和诺因这样的人,有疼爱他们的妈妈和姑姑,有朋友……”

  “别想了,史列兰。”杨阳叹息着拥紧他,“过去无法弥补,重要的是未来。”何况如果是他的职责的话,是非也难说。

  想到这里,她脑中灵光一闪:“史列兰,在遇见我和诺因之前,你没有接触过人类?”

  “啊,不,我还有个朋友,叫米尔希,好象是诺因的祖先。”

  “我是说,在被席恩封印以前,你还是神明的时候。”

  “没有。”

  果然如此。杨阳下意识地加重手劲,逸出一声轻叹。贺加斯想必也是一番苦心,不想他对人类产生感情,进而下不了手。

  重生以后的兰修斯,不适合杀戮。

  在‘迷’雾森林看帕西斯的日记时,杨阳对贺加斯非常气愤,这时倒有点体谅他。

  只是……他判断的基准是什么呢?而且这种做法,还是不对。

  “杨阳,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哭了一会儿,史列兰抬起头,怯怯地问。杨阳的眼神柔和下来,在他眉心印下一‘吻’:“没这回事,只要你是你,我就永远不会讨厌你。”如释重负的暗黑神埋进她的怀抱,很快昏昏睡去。

  杨阳抱着他,久久不动,脸上浮着深思。

  旁听的萨姆打了个大哈欠,摇摇头:这家伙,真是一点不像神。

  ※※※

  清晨的风吹散最后一缕夜雾,低矮的野草抖落透明的‘露’珠,黛青‘色’的天空闪烁着一颗启明星,遥远的山脊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史列兰‘揉’着眼睛爬出帐篷,早已坐在篝火边的杨阳微笑回首:“醒啦,洗洗脸洗洗手,过来吃饭。”和平常毫无二致的笑容抹平了残留的不安,史列兰绽开欣喜的笑靥,召唤水元素洗漱。

  “杨阳,我再也不杀人了。”

  捧着热乎乎的咖啡杯,他坚定地保证。杨阳只是轻抚他乌黑亮丽的秀发,默然不语,眼里隐含忧虑。

  “杨阳小姐,我们出发吗?”萨姆一连解决两头魔兽,打了个饱嗝,满足地问。

  “不,不去埃特拉了。”杨阳更改行程,解释道,“东城已经攻克北城首府和上界,现在去救人,会引起政治问题。”唉,手脚太慢。史列兰歪着头:“那你的朋友们怎么办?”

  “赛因先生据说释放了,受伤疗养中。邱玲被蓝龙骑士绑架,下落不明,估计会来这里请求军事援助,所以我们去东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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