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日之心(节二)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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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日之心(节二)

  五月初,罗兰将行政中枢搬回上界。

  此举是出于不得已的考量,因为某个刺客把他的办公地点破坏了,施工作业又很吵,他只好回来面对国务尚书担心得涕泪‘交’流的老脸,和娇妻溢满相思关切的双眼。

  暗杀事件一过,罗兰就发信报平安,所以朵琳没有当场昏过去。但还是忧心如焚,日夜祈祷犯人缉拿归案;丈夫平安无恙。吃不好睡不香,只想飞到下界亲眼确认,可是淑‘女’的礼仪不允许她这么做。

  也因此,罗兰一回来,她就病倒了。

  严守模范丈夫的本分,东城城主随‘侍’‘床’侧,端水喂‘药’样样亲为,感动得朵琳生死相许,第N遍感谢上苍赐予她如此美满的姻缘。

  一觉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批阅奏折的漆黑身影。为了就近照顾她,罗兰把公务全搬进卧室。

  “醒了?”立刻察觉她的动静,清冽的嗓音随着搁下的羽‘毛’笔响起,“要喝水吗?”

  朵琳轻轻点头,脸颊泛起红晕。结婚一年多,她还是改不掉羞涩的天‘性’。

  身体还是没力气,只能依靠那双手臂的支撑。记忆里母亲也是个体弱多病的‘女’人,而父亲爱的,就是她柔弱无助的气质,但朵琳并不喜欢生病。披头散发很难看,她希望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在心爱的人面前。

  清凉的液体平息了干渴,似乎体温也有所降低。抬眼偷瞄,淡金‘色’的长睫下,冰蓝的眸沉静如冬日的海,是她琢磨不透的深湛。她从没见过罗兰发怒,也不曾听闻,他一直是平静从容的。温柔体贴,宽厚包容。微笑也仅仅划个弧,不浓不淡,闲闲逸逸。

  就像她的理想,所有注重礼仪的贵族。

  只是,身为‘女’‘性’的部分偶尔会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希望看到他的样子,更有魅力的表情。但她也明白这是淑‘女’不该有的任‘性’。

  她已经太幸福了,不能贪心。

  “怎么了?”柔和如夜风的低语吹走她浅浅的怅然。朵琳回以婉约却真挚的笑靥:“没什么,谢谢。”

  “不舒服就不要强忍着。”大手抚上她汗湿的额,带来舒适的感触,“医师说,你这次的病很凶险,我想叫师父来帮你看看。”

  “帕西尔提斯先生是男‘性’,不适合。”虽然感‘激’他的好意,朵琳还是不得不指出。其实她并不讨厌罗兰一些平民化的举止和思想,她知道他是军旅出身,可惜妻子的立场就是必须规劝丈夫。

  罗兰温文守礼地笑道:“是我唐突了。”放下水杯,他轻轻抱了抱她:“快点好起来。等你病好,我们一起去看岳父。”朵琳双目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也很担心你。这次我们多住几天,你也好和朋友多聊聊。”

  朵琳的眼眶浮起湿意,为他毫不矫饰的心意,一句深藏了许久的话语冲口而出:“罗兰,我爱你。”

  正扶她躺下的人一顿,然后俯了下来,形状优美的‘唇’瓣贴上她的。

  他‘吻’得很深,不同于平日,看似‘激’动下的情感表‘露’,实则掩饰。

  因为他说不出口,他不爱她。

  被‘吻’得晕陶陶的朵琳睁开‘迷’醉的眼,娇靥浮着羞红,更增丽‘色’。佳人如‘玉’,温顺地躺在怀里,却温暖不了冷酷的心。

  “对不起。”长指的勾画透出歉意,“忘了你还在生病。”

  “没…没关系。”朵琳用被单掩面,心里却喜滋滋的。丈夫头一次有这么失控的表现,虽然没有说那个字,但他也是爱她的吧?

  “当心闷死。”轻笑声从头顶传来,令她更害羞。

  半晌,美丽的城妃缓缓拉下被子,凝视又坐回桌前的丈夫。俊美的侧面镇定依旧,却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倦‘色’,当下内疚地道:“对不起,罗兰,害你没法专心办公。”

  “这种小事不必介意。”金发青年笑容温和,宛如一抹深暗的月‘色’,“只要你病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想起刚才的情形,朵琳脸蛋更红,强忍内心的刺痛,小声道,“你不会…难受吗?”

  不能嫉妒!不能嫉妒!她反复对自己说。上流社会在婚后保有情人是非常正常的事,动不动抓个对象滚也不稀奇。罗兰完全不搞外遇已经让她暗暗庆幸,但是自己身体不好,还要他守身就太过分了。

  “嗯?”罗兰一时没听懂。

  “我是说…你可以召几个‘侍’‘女’‘侍’寝,或者上街……过夜。”

  蓝眸‘射’出冰冷的怒意,吓得朵琳缩成一团。收起情绪‘波’动,罗兰起身抱住她,一手轻抚她颤抖的背,叹道:“说什么傻话,你在鼓励我吗?”朵琳心绪‘混’‘乱’,啜泣道:“但…但是……”

  “我是你的丈夫,我会对你忠诚。”

  ——只要你活着。罗兰在心里补充,眼神始终无‘波’无痕,只有最深处燃烧着苍‘色’的液态火焰,就像冰海里诡谲的暗流。

  “嗯。”回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朵琳反手拥抱他,全身心地沉浸在感动的爱河里。

  轻柔的‘吻’印上她的发,不含:“睡吧。”

  ※※※

  妃‘色’的薄‘唇’吐出悠长的气息,吹散袅袅茶香,带笑的清越嗓音悠悠扩散开来:

  “你和你的小情人是怎么回事?”

  办公桌后的人抬首,浅浅的金发,蓝宝石额饰下的脸俊逸出尘,浮光掠影地笑,淡雅而闲散:“可能会分手吧。”

  “太逊了!”帕西斯咋舌,这个小动作丝毫不损及他秀丽的容貌,“徒弟,要不要我教你几手?”他殷切地建议,一派恋爱顾问的架势。

  “不用。”这句话说得很用力,罗兰低下头,继续办公。最近朵琳病况稳定,他得以搬回正常的工作环境。在这里他比较自在;偶有熟客上‘门’,也可以悠闲地跷二郎‘腿’,东拉西扯。

  “罗兰,虽然你装得不在意,但我肯定你对她一往情深。”

  “我不否认。”

  “那就行啦!”帕西斯拍打沙发扶手,“‘女’人嘛,哄哄就行了。送鲜‘花’宝石,做顿饭给她吃,低声下气让她骂几句,抱着她说些好听的。实在不行压倒她,保证手到擒来。”

  “你的方法带着严重的偏见。”啪!盖章。

  “切——”帕西斯不满地拖长音调。罗兰流畅地写下简短的评语,字迹苍劲有力,语声平淡自若,标准的一心两用:“师母是很好哄,但冰宿不同。事实上,现在分手对我们都好。她是爱我,我也爱她,可是她并不真正了解我。与其将来伤心失望,不如趁用情未深时,早早‘抽’手。”

  帕西斯眯起眼,定定注视徒弟,半晌,迸出两个字:“闷‘骚’!”

  罗兰晃了晃,手指拖出一条长长的墨迹:“师父!”

  “哼。”不理会他的指控,帕西斯‘交’叠修长的双‘腿’,姿态洒逸地啜饮香茗,“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生苦短,爱就爱了,不紧紧抓住,小心失去后悔。”罗兰一窒,明白这是他的经验之谈,软下语气:“师父,我会设法救出师母,你别难过。”

  “喂,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的问题。”

  “老话一句,不一样的。”罗兰干脆划掉前面的部分,搁下笔,轻叹,“师母和你是同类,你们彼此了解体谅,不必隐瞒,也不会受伤。而冰宿,严格说来还是个孩子。就算头脑理解,感情也未必能接受。”这回换帕西斯无言以对。

  “像这次,我‘射’了杨小姐一箭,她就受到这么大的冲击。换作邱玲小姐,轩风小姐,她又会如何?”

  “我想情况没有这么糟。”帕西斯沉‘吟’道,“冰宿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也知道你的野心,也许她只是想趁这个机会整理心情,下更大的觉悟。”

  “那只有更糟。她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早就不想她踏进来了,偏偏她不听。”罗兰忍不住抱怨。帕西斯摆摆手:“往好处想,这样你们就投契了。”

  “但这样也不是冰宿了!她的‘性’格还没有成熟到在包容我的同时,还能不扭曲!”

  “我说罗兰,你似乎想太多了。”帕西斯有点受不了。罗兰不以为然:“换作甲乙丙丁,我根本不会考虑。”

  “呃,这倒是。爱人嘛,总要设想得周全点。”

  “算了,顺其自然。”调整心态,罗兰不再庸人自扰,倒了杯茶,绽开诚挚的笑靥,“北城的进度差不多了,你就住下来吧?”帕西斯歉然一笑:“嗯…我还是喜欢住在米尔菲,那边去看肖恩师父也比较方便。”

  “师父,不是我说师公的坏话,他真的太迟钝了。你为他付出那么多,差点被协调神吞噬,我还当面提点过他,可是他都没感觉的!”

  “他不是没感觉,是转个头就忘了。”

  更可恨!罗兰在心里咬牙,对肖恩不抱好感。帕西斯轻摇杯中的液体,浮起带着透明感的浅笑:“其实他忘了最好,我本来就不希望他记得。那些家伙强行开启他的记忆,我会一一找他们算帐。幸好我的处境肖恩师父还不知道,不然又要哭了。”罗兰打心底叹息:“师父,你会受伤的。”

  “咦?”

  “在索伊拉,你不是已经受伤了吗?”

  帕西斯脸上失去血‘色’,抿嘴不语。罗兰避重就轻地道:“火焰很温暖,靠近暖手可以,但是拥抱它,你会灼伤。”

  “啊,我甘之如饴。”拍拍后脑勺,帕西斯笑了,笑得不带一丝‘阴’影。罗兰无可奈何,只有挥挥手,一句“随便你”,任他去扑火。

  毕竟他们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选择。

  ※※※

  即使有心理准备,听完刃雾的简述,罗兰还是气得想砍人。

  “呜呜呜,罗兰……”黑耀抱着他大哭。晶羽沉默地指着房‘门’,神‘色’僵硬,顺便把黑耀拎走。

  “师父,我进来了。”敲了两下,他推‘门’走进。帕西斯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花’园发呆。白衣的身影孤独卓然,碧眸毫无平日的光彩,冰冷而隐含挣扎,似乎想抓住逝去的美好,却只留下满心沧桑。

  “啊,罗兰。”一瞥见他,这一切‘波’动都瞬间隐藏在无懈可击的笑颜下,“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见到‘露’西——你的祖先了哦。我们一起喝酒聊天,他还是老样子,漂亮得让人想画两根胡子上去。”

  “你在我面前摆什么谱。”罗兰嗤笑,缓步走向他,“我看过你捡垃圾吃的拙样,烤蛋糕却炸得满头灰的呆样,日子过得稀里糊涂连衣服也穿反的傻样;和‘阴’险狡猾爱骗人心机重,喜欢把人耍得团团转然后以此为乐毫不愧疚没有羞耻心的一面——你还有什么底没被我掏光?”

  “切,我也看过你留长发,穿裙子的可爱模样。口头禅‘人家’、‘讨厌’、‘不要啦’,动不动跳脚,一生气就扑进我怀里挥小拳头,喜欢打扫像个管家婆,一逗就脸红嘟嘴……哎呀呀,那时侯的你真是让人怀念。”

  “所以,我们彼此还有什么好装的。”

  帕西斯刹时噤声,冰封的眼神渐渐融化,苍白的‘唇’微微哆嗦,良久,两行清泪沿着颊滑落,伴随着虚弱的低喃:“罗兰,我好累。”

  “我知道。”叹了口气,罗兰环住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

  徒弟的怀抱温暖中渗着凉意,因为他并不是火焰,而是冬阳。核心不变,外围却是萧煞的寒冷。但是对同样属于黑暗生物的他而言,却是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抚慰了伤痕累累的心。

  “先休息一段时间吧,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但也要有力气才行。”

  “嗯。”

  ※※※

  整个五月,罗兰差不多都在煽风点火,使大陆处于乌烟瘴气的状态;同时也在积极部署,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由于拉克西丝的篡位,密探部‘门’损失惨重,正好把陷入低‘潮’的帕西斯丢过去训练新人。不是他吹,他这个师父整人绝对是一把手,当年他就被整成本领高强的‘阴’险胚。也可以让帕西斯发泄,早日恢复正常。

  冰宿只旷职了三天就照常上班,但他们一直没‘私’下碰面。偶尔擦肩而过,只觉她眸光清晰异常。搅得罗兰忐忑不安,生怕她一开口,就是拜拜。

  嘴上说得再大方,心里还是舍不得。

  连着好几次下来,罗兰觉得自己有神经衰弱的趋势,感叹恋爱真是一‘门’麻烦的课题。

  这天,他在金木犀树下拉小提琴。反正没有约会对象,也不怕那几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看见。

  不料,拉第二首时,茶发少‘女’从小径的另一头走来。明‘艳’的眸,明‘艳’的‘唇’,明‘艳’如‘花’的容颜,气质却冷洌如雪,高傲似冰。

  曲子顿时荒腔走板,东城城主匆匆收工,挤出粉饰的笑:“啊,冰宿,好巧。”

  “下一秒你是不是打算开溜?”冷冷一瞥,冰宿戳穿他心中的念头。罗兰笑得有点僵:“没…没有啊。”

  “还结巴。”

  “……”

  罗兰索‘性’闭嘴等她示下,一边稳定心绪,对方的下一句话却使他的努力化为灰烬:“我想清楚了,我……”

  “啊!”罗兰下意识地打断,摆出好忙的样子挥手,“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必须赶快处理,抱歉先走一步。”冰宿眯眼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字道:“你是白痴吗?”

  冰箭穿心,将罗兰当场钉死在地。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种话,我会认为是对我的侮辱。”

  “但是你的表现,让我无法不这么认为。”

  拨了拨发梢,罗兰以死刑犯的心情,转身面对昔日的情人,眉目沉静:“你想说什么?”冰宿直直注视他,眼神深邃:“你认为我想说什么?”

  “冰宿,我很累,不想跟你拐弯抹角。”罗兰叹了口气,尽显疲惫,“我承认,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所以我表现得像个傻瓜,但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男人,既然你想通了,我会放你走。”

  “我就知道。”冰宿嗤鼻,表情隐然有无奈,“你是不是要我把你那颗黑心腹挖出来,从外到内解剖清楚,才相信我不会被你吓跑?”罗兰一怔:“呃?”

  “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要看好男人,你演给你老婆的那个就够我瞧了。但那样的你,只让我感觉恶心。”

  “你也不必说得这样。”罗兰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神情微微放松。冰宿抬起弧度优美的下颌,过肩的发丝随之划出利落的线条:“我看人是不及你准确,可我也不会被幻影‘蒙’骗,我爱的就是你,‘罗兰福斯’。”罗兰深吸一口气,冰眸融化,用沙哑的声音道:“冰宿,爱不能解决一切。”

  “没错。”冰宿颔首,他们都太理智,连感情也不免思虑透彻,“我承认,听到你‘射’杀我的同学时,我是很难受。毕竟在这个世界,我们算是同伴。我也预见到将来你对其他几个下手,我又会受到多大的考验。”

  “那……”

  “听着,你这个笨蛋。我对历史不感兴趣,但在学校,我也学了不少。野心家是种什么生物,我大致有数。这大半个月,我也请法利恩和克莱德尔帮忙,为我讲解大陆的局势;搜集了很多资料,推敲你未来的行动,所以我有心理准备。”

  罗兰张口结舌,心道:那两个帮凶!

  “我并没有抹杀我的良心,也不会抛弃我的情感,我只不过选择了和她们相反的阵营而已。”冰宿淡淡地道,墨绿的瞳清澈冷静,“她们不也是?邱玲为了史汀,轩风为了贝姆特,另外两个多半也是为了现在的朋友——这件事没什么对错。仔细追究,你是站在的王家,建立新国家的立场上,只有比她们进步。”

  “大义再美妙,过程也是肮脏的。”

  “你真的很龟‘毛’耶!”冰宿有点不耐烦。罗兰却不给她继续说的机会,径自离去:“总之,你再考虑一下。”

  这次,冰宿没有阻拦他,只是耸了耸肩:“这家伙又想做什么了?”

  ※※※

  五月底,朵琳终于完全康复,抱着雀跃的心情等待归乡的日子。

  罗兰安排的随行人员并不多。除了艾德娜,几名医师和白魔法师,就只有陪伴朵琳的‘侍’‘女’和标准数目的亲兵。即使东北两城如今是友邦,来往也需要避嫌。

  米利亚坦热诚地欢迎了他们,盛大的节目一个接一个。从豪华的飨宴到歌舞表演,应有尽有。铺张的程度直追上代国王亚拉里特。心知肚明这是自己推‘波’助澜的成果,罗兰满意地验收,言谈间将岳父捧得更加飘飘然。

  当晚,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洁白宛如棉絮,覆盖成晶莹剔透的美景,是风系和冰系法师的杰作。院子里还有特别开辟,用魔法维护的温泉——听完米利亚坦洋洋得意的介绍,罗兰真心感慨他在享乐方面的心思,确实远远及不上这个人。

  “岳父,今天怎么都没看到史汀?”趁饭菜端上来的空挡,罗兰询问。朵琳困‘惑’地道:“是啊,小玲也不在。”米利亚坦面‘露’尴尬:“最近下面闹得很厉害,他代我安抚。至于小玲,我说很危险,叫她不要去,她不听。”

  “闹?出了什么事?”朵琳一直被养在深闺里,对外界的变化全然不知。甚至在她的认知里,艾斯嘉从来是国泰民安。

  米利亚坦不想‘女’儿接触这些事,更不想丢面子,含糊过去,口齿灵便地把话题带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吃完饭,你们去泡泡温泉吧,那里的气氛绝对好。”意会他的暗示,罗兰俊脸微红:“岳父,朵琳身子刚好,我不想她累着。”

  “哈哈哈,是我轻率了。来,再干一杯!”

  吃得差不多时,罗兰对妻子道:“你先和艾德娜去泡温泉吧,我再陪岳父喝一会儿。”朵琳柔顺地答应,在‘侍’‘女’的簇拥下走向隔壁。

  罗兰没忘了目送。而米利亚坦也欣慰他形于外的眷恋,笑着打趣:“罗兰,我这个‘女’儿怎么样啊?”

  “她是个好‘女’孩。”罗兰语出肺腑,低头抿了口酒,蓝眸暗‘潮’汹涌。

  只是他无福消受,也无法领情。因为一开始,他就把她视为一枚棋子。

  按照她的希望打造一个瑰丽的梦,让她相信自己嫁了一个温柔而爱她的丈夫,是他能给她的唯一也是最后的礼物。

  ※※※

  第二天一早,宿醉的罗兰正在喝妻子熬的醒酒茶,米利亚坦匆匆上‘门’。

  “怎么了,岳父?”

  “抱歉,罗兰。”北城城主一脸焦‘色’,“我本来想带你们去新建的琉璃馆赏景,可是下界出了一桩意外,我必须马上赶过去。”罗兰‘露’出担忧之情,问道:“是什么意外?很严重吗?”米利亚坦也不隐瞒,重重点头:“好象是雪崩,受灾面积非常大。”

  “已经快六月了,还有雪崩!?”

  “下界还是初‘春’的气候,最容易出事。”

  罗兰哦了一声。米利亚坦恳切地道:“别担心,我会快去快回,你们先跟巴曼四处逛逛,上界他也很熟。”罗兰转移视线,看着他身旁的年轻人。

  自从走进房间,巴曼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朵琳。但是他的神‘色’毫不猥亵,并不给人唐突的印象。

  “幸会。”东城城主‘露’出纯礼貌的笑容,眸光深沉。青龙骑士急忙端正姿势,抱着复杂的心情行礼:“久仰大名,罗兰城主。”

  “巴曼。”朵琳喜悦地呼唤,令他情不自禁地震了震。装作没发现他的动摇,罗兰笑道:“这样吧,朵琳,你和巴曼将军一起游览,我陪同岳父。”

  “咦?”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事发地点太危险了,我不放心岳父一个人。”

  “谢谢你,罗兰。”米利亚坦感动无已。朵琳也表示理解:“那父亲大人就拜托你了。”

  本来让一个已婚和一个单身男子相处绝对不合礼仪,但巴曼是位骑士,为人又正直磊落,所以没人对这个安排提出异议。

  艾德娜正要走到朵琳身后,瞥见主君做了个随行的手势,惊讶地眨眨眼。转念一想,既然把责任移‘交’给巴曼,基于尊重,她是不该留下。

  “啊,巴曼将军。”出‘门’的前一刻,罗兰转过头,眼底流光闪动,“请一定要好好保护我的妻子。”

  “呃…是。”巴曼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心里的某个角落却松了口气:看来罗兰很重视他恋慕的公主,当下肃容‘挺’腰,再度‘精’神地应道,“是!”

  ※※※

  湛蓝洁净的天空飘着淡淡的云丝,阳光明媚;柔柔的清风吹过耳畔,带来初夏的气息;道路两旁的树木青翠‘欲’滴,‘花’朵‘色’泽‘艳’丽,构成缤纷的景致。

  马车里,朵琳兴致勃勃地浏览。身为一个从小被严格培养的淑‘女’,她极少有机会外出,连本城的全貌也没看过。巴曼一霎不霎地凝视她,像要把一年份的相思全部补足。

  “巴曼,为什么肯特大哥他们都落在后面?”探头一瞧,朵琳不解。巴曼干咳,明白部下的用意,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他没有非分之想,别说骑士道不允许,他自己也不会亵渎心上人。

  “那个…你过得好吗?”他生硬地岔开话题。朵琳回以幸福的笑靥:“嗯,很好。”

  青龙骑士刚毅的眼神随之软化,内心泛起‘混’合着甜蜜的酸楚。他衷心祝福对方,却无法不为自己的单恋叹息。

  “啊,夫人,您看。”一个‘侍’‘女’指着窗外,“那里好象有座神殿呢。”朵琳定睛望去,只见一片开满鲜‘花’的和缓坡地,彩蝶纷飞,绿茵送爽,山顶矗立着一座纯白的建筑,景‘色’极为‘迷’人。巴曼有四分之一的龙族血统,视力远胜常人,认出牌匾上的字:“不是神殿,是疗养院。”

  “疗养院?”朵琳涌起怀念之情,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她的童年几乎都是在疗养院度过,“巴曼,反正时间还早,我想去那儿做做义工,可以吗?”

  “当然可以。”巴曼纵容地笑着,示意马车停步,护送她们步行上山。

  三龙将的大名无人不知,守卫只问了声就放他们进去。疗养院的布置典雅华贵,可见里面的病人非富即贵。朵琳和‘侍’‘女’们很快忙碌起来,巴曼和随后赶到的龙骑士被指派做体力活。堂堂大男人却必须卷起袖子打扫,撑衣杆,将不良于行的病人搬去庭院晒太阳。

  “夫人,我们去采些‘花’。”

  “等等,不要‘乱’采。”酷爱园艺的城妃拿起一把剪刀,追上叽叽喳喳的‘女’仆,以免她们‘乱’拔‘乱’摘。忙‘乱’间她不知不觉和护卫分开,闯进一座单独的院落。

  “真是的,跑哪儿去了。”左顾右盼,她越走越不安,正想打退堂鼓,撞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道格拉斯将军!”

  比起她,对方更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因为身高差距有点紧张,但完全不清楚红龙骑士为人的朵琳并不害怕,绽开柔美的笑容:“我来这边帮忙,您身体不舒服么?”

  “公主。”‘阴’影中的脸褪去惊愕,隐隐流‘露’出一丝邪佞,粗厚的大掌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请跟我来。”

  另一头,巴曼好不容易搬完最后一个病人,这才发现他的保护对象不见了,正要回屋里找,一名祭司笑道:“原来将军是做义工啊,我还以为您是专程来看道格拉斯将军。”

  “道格拉斯!?”巴曼愕然回首,“他在这里养伤?”

  去年的秋之月,红龙骑士团在南城被不明人士偷袭,一败涂地。团长道格拉斯本人更是遭到重创,被米利亚坦骂了个狗血淋头,却没有受到实际的惩处。青、红、蓝三支龙骑士团实力强大,又代表了白银之谷,地位超然,历代城主也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有凶龙之称的炎之龙将生‘性’残暴、独来独往,连部下也对他十分畏惧,其他人更是避之惟恐不及,因此没人关心他在哪里疗养。

  “是啊,不过我们都不敢靠近他住的地方。”

  巴曼浮起不祥的预感。他对僚友的‘性’格可是了若指掌,也知道他的心思。自从朵琳结婚,道格拉斯的情绪就很不稳定,在他发泄兽‘欲’的窝被一群冒险家剿了后,更是变本加厉,万一他碰见朵琳……

  不敢想下去,巴曼放声大喊:“公主!公主!”

  ‘骚’‘乱’迅速扩散开来,惊动了整个疗养院。而在一栋偏僻的屋舍前,也在上演一场争执。

  “将军,你疯了!还不快走!”

  “滚开!”道格拉斯暴怒地挣扎,左颊血‘肉’模糊,衬得他的面容更为狰狞。这是他一时大意,让猎物留下的伤口。

  部下拼命钳制住他:“别去找她了!再不逃,我们统统会完蛋!”

  “怕什么!大不了我反了!”

  “那也要先和大家会合啊!我们这点人,肯定打不过他们!”

  “……啧。”道格拉斯不得不放弃追寻,转身从后‘门’离去。距离数十米外的‘花’丛里,一道纤影瑟瑟发抖,两手紧握着一把染血的剪刀,当作支柱般抱在怀里。全身衣衫破烂,狼狈不堪。

  为什么……朵琳满面泪痕,死死咬着牙关,忍住哭声,生怕被那头野兽听见。

  如果是梦就好了,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头上!?

  “公主!”一个熟悉的呼唤远远传来。朵琳狂喜地探出头,刚要求助,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她已经被玷污,要她用什么脸,去见罗兰?

  一想到会被他用嫌弃的眼光看待,甚至冷落,就让她痛苦得难以忍受。

  颤抖的手举起剪刀,对着颈项,她用饱含爱意和绝望的语调道:

  “对不起,罗兰。”

  一刀,葬送了一条如‘花’生命,也割断了北城的历史。

  ※※※

  发生在疗养院的悲剧震动了大陆,同情的矛头全部指向东城城主。毕竟他是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人,好心好意陪妻子回家探亲,又好心好意地陪岳父去危险的灾难现场。北城一方却没有负起守护的责任,害他的妻子出了这样的事。

  米利亚坦知情后的反应只能用“震怒”形容,若非赛雷尔先一步赶回,跪下向他哀求,他一定第一时间命人把巴曼拖出去斩了!

  “你居然还为这家伙求情……为这个殆忽职守,害死我‘女’儿的‘混’蛋……”一边断断续续地怒骂,米利亚坦一边瘫在宝座上喘气。罗兰坐在他的下首,脸‘色’惨白,不亚于跪在赛雷尔身后的巴曼。

  北之贤者深深叩首,沉痛地道:“大人,恕我直言,目前当务之急是缉拿道格拉斯而不是追究罪责。巴曼固然有失,但请您看在他以往的功劳份上,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将功赎罪?哈!你想他再捅一次娄子?”

  “求求你。”一直僵凝沉默的青龙骑士开口,声音干涩如黏土板,眼睛不是看着主君,而是定定注视黑衣青年,“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厚脸皮,是我辜负了你的托付,但我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手刃那个畜牲!一报完仇,我就回来自刎在你面前!”

  一时间,大殿里静得可怕,连邱玲也停止了啜泣。

  “给他这次机会吧,岳父。”罗兰垂下眼,以疲惫的语气道。巴曼欣喜若狂,满怀感‘激’地行最敬礼:“谢谢!”

  “唉。”瞪视部下杀气腾腾的背影,米利亚坦惭愧地‘揉’了‘揉’额角,“我对不起你,罗兰。”

  罗兰没有说话,这种场合,不说话是最好的应答。

  “可怜的孩子……说不定她已经怀孕,有了你们的骨‘肉’。”说着,米利亚坦潸然泪下,气氛沉重而恻然。

  不会怀孕的。用充满演技的动作端起茶杯,罗兰在心里否决:我可不会害死自己的小孩。

  两道锐利的视线从殿堂的角落‘射’来,那是个身披海蓝‘色’铠甲,身形苗条,脸覆半边面具的年轻‘女’郎——三龙将唯一的‘女’‘性’,蓝龙骑士‘露’琦雅。

  金发青年不动声‘色’地任她观察,一如受到打击而心灰意冷的丈夫。如果说蓝龙骑士的目光是火烤的刀子,他的‘精’神屏障就是坚不可摧的冰墙,足以抵挡一切攻击。

  ※※※

  丧礼一结束,罗兰就返回东城。众人都理解他不想在这个伤心地多待的心情,没有挽留,却忽略了艾德娜冷凝的神‘色’。

  登上空浮舟,红发‘侍’卫踏着僵硬的步伐入座,压低声音道:

  “我有事问你,现在可以说吗?”

  东城城主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笑道:“还不行。”艾德娜咬紧牙根,只能强忍内心的愤懑,眼睁睁看着他叫来服务生,为自己和她点了两杯饮料。

  好容易挨到靠岸,她陪同主君下船。前来迎接的官员都身穿丧服,神情沉痛。为首的国务尚书更是老泪,哽咽道:“您千万要节哀,大人。”

  “别提这件事了,克莱德尔。”罗兰甩甩头,淡金的发随之摇曳,“我想安静一会儿。”

  “可是……米利亚坦城主御下不严,保护不周,导致夫人惨亡,我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老婆被,这对男人而言,是多大的耻辱!全城的百姓都恨不得掌掴北城城主,将犯人大卸八块!

  “嗯,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听听你们的想法,现在先让我静一静。”

  “是。”克莱德尔不敢再说,比了个恭谨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护送。其他人也避免触及主君的心伤,一路只谈公务。

  匆匆吃完洗尘宴,罗兰将自己关进办公室。在场只有大神官,满愿师和城主随‘侍’武官。

  “你老实回答我。”艾德娜气势汹汹地‘逼’近,“这件事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是。”干脆利索,毫无赘言。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将罗兰的脸打偏了45度,嘴角流下一道血丝。

  靠墙伫立的冰宿眯了下眼,没吭声。法利恩事先得到指示,只好忍气静观其变。

  “你这个王八蛋!”艾德娜咬牙切齿地拎起主君的衣领。罗兰回以漠然的目光:“气撒完的话,就别‘浪’费口水,帮我把最近的公文拿过来。”艾德娜大怒,空着的手再次举起。法利恩一把抓住:“喂!你打上瘾了?”

  “我要打死他!”

  “冷静点,艾德娜。”冰宿淡淡地道。法利恩乘机对情人施放了一个消火的冰魔法。

  “老实说,罗兰,我不赞成你做事的手段。”

  “啊,我知道。”抚了抚红肿的颊,罗兰微笑。冰宿别开眼:“不过,也是你运气好,青龙骑士和红龙骑士竟然都喜欢朵琳。不然,你也不会用这个法子吧?”

  “嗯。”

  “冰宿,你还为这家伙说话!”怒火重新点燃,艾德娜大吼。

  “你有完没完!”法利恩也提高嗓‘门’,对于朵琳的死,他压根没感觉,反正只要是罗兰的敌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等到北城被我们并吞,她一样要死!现在死,反而是她的幸运!”艾德娜气势一馁:“但…但是……”

  “艾德娜。”罗兰沉声道,“你知道我的打算,要退出早就退出了,我也给过你机会,现在才来抗议,算什么意思?”

  “我是看不惯你的做法!”

  “做法只有优劣,没有对错,我追求的是结果。这个方法最简单,损失最小,后遗症也最少,我当然使用。至于牺牲,顾虑牺牲我还能成大事?”

  艾德娜越听越不入耳,忍无可忍地喊道:“你明明就不是这种人!”罗兰一震,眸光变幻,最后定格为冷笑:“错了,我就是这种人。”

  “!”艾德娜冲击得脸‘色’发白,和他对视片刻,一言不发地掉转头,冲出房间。

  “艾德娜!”

  “让她去。”制止心腹,罗兰习惯‘性’地提笔,顿了一下,“法利恩,你代她把公文拿来。”压抑担忧之情,法利恩应声离开。‘门’一关上,冰宿就毫不留情地数落:“你不该气跑艾德娜,她是你的保险栓。”

  罗兰一愣,会意后不禁苦笑:“冰宿,你倒是很了解我。”

  那个正直的‘女’军人,虽然他时常为她不拐弯的脾‘性’头痛,还是有意地将她放在身边,一方面消毒,另一方面提醒。

  权力对人的侵蚀就像环境对人的同化一样可怕。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迷’失。就连罗兰,也慢慢变得势利,喜欢用“最简单的手段”达成目的。

  他开始是为了复仇走上这条不归路,这份初衷如今已经变质。他也真心想为民众谋福址,但必要的时候,他会果决地让少数百姓去承受苦难,以换取更多人的利益。

  虽然是身不由己,骑虎难下,但是他的心……确实变黑了。

  话说回来,幸好他还有一点点良心和理想。为了大义不择手段,最后很可能人‘性’扭曲,遗忘最初的心愿,陶醉在一个个胜利带来的喜悦中,丧失本‘性’。

  “当然,我早说了,你那颗黑心腹不用解剖我也看得到。”

  “冰宿,我是不是太不干脆了?”

  “是很不干脆,但吸引我的就是你的龟‘毛’和傻气,所以你还是继续龟‘毛’下去吧。”冰宿挥挥手,“我会帮你安抚艾德娜,你也别太自责。我们是一对四,下手本来就要快一点。”罗兰诚心诚意地道:“嗯,谢谢。”

  “一顿饭。”

  “没问题。”

  她前脚走,后脚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房里。

  “罗兰,痛不痛?”黑龙王心疼地盯着义子。罗兰有点意外:“一个耳光也用得着大惊小怪,回去回去。”

  “因为我听到好大一声,你为什么不把它消掉?”

  “消掉我怎么解释?反正一会儿法利恩会帮我治疗。对了,暮。”蓝眸寒光一闪,“你曾经说,你是三首龙里最强的?”巴哈姆斯老实点头,想了想,补充:“不过扎姆卡特和魔界宰相合体,我不知道还打不打得过他。”

  “没关系,已经分开了。”

  “哦,那打得过。”

  “嗯。”罗兰敛眉沉‘吟’。巴哈姆斯定定注视他,清美的面容浮起龙族特有的睿智:“罗兰,你是要我打倒他们吗?”

  “视情况而定,可能。”

  “如果他们要杀你,我会杀了他们。但我不会主动出手,扎姆卡特和麦先都是我的朋友。”巴哈姆斯认真地阐明原则。罗兰微微一笑:“我明白,我不会强迫你。”

  黑龙王如释重负,绽开欢喜的笑靥,却忽略了对方眼底涌动的暗流。

  听到敲‘门’声,他赶紧回到义子的影子里。大神官走进办公室,将奏折放在桌上,施展治疗术,为情人的暴行致歉。

  “没事啦,法利恩。”罗兰摆摆手,根本不当回事。

  接下来,伯都那个蠢蛋王子会有所动作吧。还有博尔盖德,史汀,‘露’琦雅,拉克西丝……

  坠入思考的海洋,东城城主的嘴角不自觉地泛开一丝笑意。那是比最凛冽的冬更冷酷,足以冻结万物的微笑。

  他要得到那顶寒冰王冠,不计一切代价。

  ※※※

  两支龙骑士团的内斗把北城搅得天下大‘乱’。揭起反旗的道格拉斯不再顾忌,沿途烧杀掳掠,无恶不做。青龙骑士团反而限于补给,束手束脚,至今没和昔日的同僚碰面。但是在复仇心的趋势下,巴曼虽不至于违背骑士道,却开始向商人强行征粮。在他看来,这些油满‘肥’肠的家伙全是吸取人民血液的蛆虫,根本不必愧疚。从而使得众商会与王室矛盾‘激’化,甚至暗中襄助敌方。

  这天,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看着报告,长长叹息。

  一只素手拍了拍他,然后一张纸摊在他面前:我怀疑朵琳公主的死是罗兰城主在背后推动。

  “我也…有点怀疑。”赛雷尔强忍冲击,咬了咬牙,“可是感情上,我无法相信。”

  蓝龙骑士手持羽‘毛’笔,继续写。她的字文雅秀丽,和她的武名截然不符:我没有事实依据,是一种直觉。因为整件事太巧了,结果也对罗兰城主有利。他一直在设法促使城主大人耽于享乐,居心叵测,对朵琳公主当然也不会安好心眼。

  赛雷尔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他竟然会这么绝?”不等对方回答,他低低笑起来:“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把无名氏……”

  说着,蓝发青年英俊沉稳的脸庞闪过仇恨的火光。

  他疼爱的师弟,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那个爱笑开朗、调皮胡闹、才华洋溢、与世无争的青年,就那么尸骨无存!连灵魂也没剩下!

  “我不原谅他。”赛雷尔握紧拳头,一字一字迸齿而出。‘露’琦雅‘露’出担忧之情,放下纸,两手搭在他的肩上。

  温暖的触感抚平了‘激’动,赛雷尔调息抬眼,朝常年跟随保护自己的‘女’郎一笑:“失态了,现在不是为‘私’情愤怒的时候。‘露’琦雅,你和巴曼感情比较好,帮我劝劝他。虽然他八成听不进去,但你可以‘逼’他听进去。”‘露’琦雅略一迟疑,摇摇头,抬笔准备书写,被阻止:“你直接说好了。”

  “……”蓝龙骑士为难地指着自己的喉咙。北之贤者目光清澈,脉脉如流水:“你说吧,我不介意。”

  嗫嚅片刻,‘露’琦雅还是顺从地启‘唇’,吐出嘶哑的嗓音:“我不能离开你,失去了靠山,伯都王子一定会有行动。博尔盖德的动向也不清楚。”

  “嗯,你的顾虑有道理。可是除了你,没人能制住巴曼啊。”赛雷尔苦恼地道。

  “您可以写信给肯特,他是个理智的人。还有请王帮忙。”

  “这是内‘乱’,银龙王恐怕不会‘插’手。肯特嘛,倒可以试试,希望有用。”

  “拉克西丝陛下…咳咳!”‘露’琦雅突然剧烈咳嗽。赛雷尔连忙倒了杯水给她,急得俊脸冒汗:“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没事。”勉强挤出两个字,发觉实在难听,‘露’琦雅沮丧地喝水,然后坚定地拿起纸笔。赛雷尔再次握住她的手腕,眼神变得深邃:“‘露’琦雅,你必须说话,你的声带就是因为你长期不用才会这样。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对你的脸也是。”

  ‘露’琦雅微微发抖,面具下的容颜变得惨白。

  “你不信的话,让我看!要是我‘露’出一点嫌恶,我把头割给你!”

  用力甩脱他的钳制,‘露’琦雅踉跄后退,双手环抱住自己,全身抖得如风中落叶。

  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两行晶莹的液体沿着颊滚落。

  怎么能给他看……这张毁容了的脸。

  她不曾后悔,这张曾经国‘色’天香的脸是她亲手划‘花’,为了断绝人贩子的邪念。

  而她的嗓子,是他们她时嫌她的尖叫声吵耳,‘逼’她吞炭。

  不堪的童年没有磨灭她的烈‘性’,反而驱策她更加坚强地往前走,终于成为三龙将里唯一的‘女’‘性’。可是如今……她却无法将这个残破的自己,呈现在心上人面前。

  “……对不起。”

  赛雷尔眼中是自己也没察觉的怜惜心痛,柔声道,“我不‘逼’你了,原谅我好吗,‘露’琦雅?”蓝龙骑士点点头又摇摇头,表示并没有生他的气。

  “史汀老师!”

  邱玲不等守卫通报就闯进来,看到房里的阵仗,呆了一下。赛雷尔转过头,以一贯的和蔼态度问道:“什么事,小玲?”

  “哦,我想去看罗兰城主啦。朵琳姐姐死得那么惨,他一定很难过。”邱玲的视线没离开‘露’琦雅,本能地感到她是情敌,“史汀老师,你忙不忙?不忙的话,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抱歉,我很忙。”赛雷尔苦笑,为学生的无知。尽管这无知是他过于保护的结果。‘露’琦雅稳定情绪,中肯地道:“邱玲小姐,罗兰城主应该不想被打扰。”

  邱玲皱皱鼻子,她倒不是嫌弃对方的声音,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但不快也是事实:“罗兰城主才不会请我吃闭‘门’羹呢!他会欢迎我!”

  “小玲。”赛雷尔轻斥,疲倦地挤压眉心,“最近情势很‘乱’,你不要外出,好不好?”不忍违逆师长,邱玲怏怏垂下头,无‘精’打采地应道:“好嘛。”

  “乖,去和牙儿玩,晚上我和你一起吃饭。”

  虽然不满对方哄小孩的语气,最后一句话又让邱玲恢复好心情,蹦蹦跳跳地离去。

  “唉,真是个孩子。”赛雷尔无奈感叹。‘露’琦雅心道:被你宠坏了。

  赛雷尔蓦地想起邱玲似乎对法利恩有意思,心下忧虑,考虑是不是该让学生走出象牙塔,接触外界的风雨。

  ※※※

  清脆的铃声在记忆的谷底回‘荡’。

  活泼俏皮的少‘女’身穿背心式的上衣和薄薄的短裙,成熟妩媚的‘女’郎披着纱裳舞衣,跳跃间汗珠飞扬,反‘射’着阳光,绚烂夺目;手腕和足踝都系着小巧的铃铛,配合乐曲,不断发出悦耳好听的清音。

  他拨着小竖琴,看着她们。

  那个时候,天很蓝,云很白,草籽旋转翩舞,稚菊柔嫩的‘花’瓣凝着淡金‘色’的眼泪,晶莹而脆弱。

  风姿绰约的‘妇’‘女’对他说:自由就是快乐,无‘欲’就是幸福,善良的心是最宝贵的财富。

  谎言!谎言!全是谎言!

  强权即公理。这个吃人的世界,不往上爬,只有被踩在脚底,践踏蹂躏的份。

  连那样小小的幸福,没有力量的守护,也在瞬间崩塌破灭。

  只留下褪‘色’的风景,和心底隐约而持续的痛。

  收回远眺的视线,转过身时,黑衣青年再度恢复成兼具威严和魄力的统治者。

  仿若舞步带有韵律感的步伐,是月‘精’灵血统的体现,也是一段过去的痕迹。

  他从不自认是什么救世主。相反,在他前进的过程中,他碾碎了更多微小的幸福。只为了那个曾经高尚如今却被鲜血和罪孽污染的目标。

  让所有的平民,都能够得到幸福。

  所有?一个微妙的词。

  幸福?一个相对的词。

  在他建设理想中的天堂的时候,已经创造了一个巨大的地狱。里面挣扎哀号的,很多是他原本想拯救的人。

  无意义吗?不。人如果不踏出第一步,就永远做不了任何事。

  他是个被自己织的线缠住的小丑,作茧自缚的典型。但世界本来就充满矛盾。要成就伟业,也有太多的不得已。既然登上时代的舞台,他就要跳出最好的舞。

  正因为有如此清醒的自我认识,伊维尔伦城主才能制约住自己的野心,同时坚定不移地追求那顶戴起来肯定不舒服的寒冰王冠。

  食指轻扣桌面,这是他思考的小动作。朵琳的死在埃特拉的王室掀起看不见的‘波’澜,以为失去妹婿这个靠山的伯都阵脚大‘乱’。他知道此人的背后有两双眼睛盯着:赛雷尔和拉克西丝。他们想利用那枚蠢蛋挖他的墙脚。但是有博尔盖德看着,伯都再歇斯底里也飞不出王宫。

  已经有两名大臣遇害,都是伯都的人。王子们在利益的驱使下结成统一战线,试图夺走长兄的继承权。种马王朝岌岌可危,这就是生得多却不好好教养的祸害。

  严格说来,伯都只是个觊觎大人玩具的幼儿,并不罪大恶极。不过在情绪的催化下,他会如何爆发,罗兰可以预见。“保姆”博尔盖德应该也嗅出了火‘药’味,在积极思考对策。估计今明两天就会抵达。聪明人不会只巴着一棵树,也能正确地审时度势。

  铲除米利亚坦不代表成功,还必须得到商人们的支持,才能一举并吞北城。

  但罗兰也没兴趣做博尔盖德的傀儡,倒是不时抛点甜头出去,让对方产生这种妄想。自从去年被无名氏神官大闹了一场后,哈梅尔商会就开始走下坡路;副会长穆伦的死和帕西斯的暗中捣鬼更加速了趋势;最近的连番起义甚至动摇了根基。博尔盖德会着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恢复埃特拉的秩序。

  罗兰突然发现自己漏了一点:博尔盖德也可能向拉克西丝和贝姆特示好。

  左右逢源是埃特拉商人的特‘色’,也是保身的必要手段。那么索‘性’把那根墙头草种在自家的院子里,省得它不自量力地出去吹风淋雨。

  靠向椅背,他长长吁了口气,视线不离房间中央装饰用的立体地图。

  关键是快。德修普和贝姆特鞭长莫及,不用担心;梅莲可‘性’子保守,即使看出不对也不会贸然行动;拉克西丝最棘手,卡萨兰虽然体制落后积重难反,但她有一支专属于她的部队,又机智果决,以防万一,还是多布置几道防线。

  想到这里,他反‘射’‘性’地看向沙发。颀长的身影舒展双臂,慵懒的姿态让人联想到打盹的猫咪。眼‘波’流转间,却有一种连野兽也会退避三舍的睥睨之势,‘混’合着自然散发的风情。

  一刹那,罗兰将他与拉克西丝重叠。

  不愧是流着相同血缘的祖孙。

  “徒弟,你在伤脑筋吗?”帕西斯屈起一边膝盖,手肘和下颌靠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似水潋滟的银发披散;双颊浮着浅红,衬得他秀丽的容颜更为耀眼;华奢如琉璃的碧眸笑意盈盈,是纯然放松的调侃。

  “不,只是思考。”罗兰实话实说,目前的局势他早就预计到,各项准备也已落实,出于谨慎的天‘性’,才反复考虑,“过来,我帮你梳头。”

  帕西斯东倒西歪地走向他,显然还没睡醒。

  罗兰一边熟练地编辫子,一边数落:“明知咒带对你多重要,还敢‘乱’扔。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掉。”

  暗黑神恢复人形的那天晚上,帕西斯痛得翻滚了一夜,被闻讯赶来的他牢牢按住。折腾到第二天近午,才在巴哈姆斯的帮助下平息。黑龙王的‘精’神力已经达到神的层次,对付如今的贺加斯绰绰有余。罗兰本想动用世界之钥的权能,却得知师父的灵魂和寄宿者是处于半融合状态,一旦把贺加斯封死,帕西斯也会因为少掉一半灵魂变成痴呆。

  亲眼目睹师父的惨状,罗兰实在无法不恨肖恩。

  而且那帮家伙还被‘混’‘乱’神的美貌‘迷’得七荤八素,没一个想到帕西斯会受到什么影响。

  “师父,没办法把协调神杀死或赶出去吗?”认真系好发带,罗兰询问。

  “有啊。”帕西斯打着哈欠回答,“用灭神剑。”

  “灭神剑?”罗兰一喜,“这世上有吗?我派人去找。”帕西斯一言不发地拍拍吞日。会意后,罗兰忍不住提高嗓‘门’:“你居然把这样一把剑搁在腰上当装饰!”

  “什么呀,我也用的好不。”帕西斯转身抗议。懒得跟他废话,罗兰直截了当地道:“怎么用?”

  手指心脏部位,银发青年微笑:“这里,一剑刺下去,有百分之一的机率他死,我活下来。”

  “……”调匀呼吸,罗兰深深凝视他,“你愿意赌吗?这百分之一的机会。”

  “啊,你刺我就赌。”

  冰蓝的眸徐徐眯起,‘射’出犀利的冰芒,连帕西斯也被徒弟散发出的气势冻结。

  “你要我,杀了你?”笑如‘春’风,罗兰柔和地反问。帕西斯打了个寒战,赶紧赔笑:“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哼。”罗兰换了个坐姿,表情平静下来,眼神是苍凉的漠然,“你也不必打哈哈,除了我还有谁?难道你舍得让你的肖恩师父做这种事?”

  “罗兰……”

  “如果你做好心理准备,就通知我一声。若是不小心刺歪了或刺死了,你也只好认命。”

  “对不起啦,罗兰。”帕西斯苦笑,带着由衷的后悔劝解,“你别生气,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也不是谁刺都有用,必须是一个爱我又恨我的人。”当年的贺加斯就是这样的心情,才能杀死初代的兰修斯。

  罗兰愣了愣,内心深处浮起异样的情‘潮’,却又遥远得触‘摸’不到,哀伤的水‘花’溅起模糊的记忆碎片,在看清的前一刻就沉淀下去。

  “爱你……又恨你吗?”宛如梦呓般呢喃,往常坚定理‘性’的双眼此刻一片涣散。

  帕西斯一震,脸上血‘色’全无,‘唇’情不自禁地抿紧,伸出颤抖的手。

  “原来还记得。”

  碰触的瞬间,梦魇破碎。

  “干什么,动手动脚。”啪地拍掉,像打苍蝇,罗兰睨了师父一眼,“要找个这样的人还不容易,用你的桃‘花’脸去骗一个有骨气的‘女’人,再抛弃她,保证她第二天就拿着刀上‘门’报仇。”帕西斯暗暗松了口气,哭笑不得地道:“喂~~~”

  “喂什么喂,你又不是没做过,比如你的前妻。”

  对了,罗莎米亚的话——帕西斯心一动:正好也了却这桩仇怨,让她超度。

  温柔的‘女’声幽幽响起,与此同时,整个房间仿佛被纯净的白光包围。

  《我从没恨过你啊,帕尔。》

  那是一个并不痴‘迷’,却深情如海、无怨无悔的声音。

  ……啧。帕西斯垂下头,全身充斥着无力感:他服了她,真的。

  他根本不可能……回应她啊。

  “哦哦,好受欢迎。”罗兰揶揄。帕西斯白他:“你不也是。”罗兰摇头否定:“我还没有这么伟大的‘女’人爱我。”千年的守侯耶!他可不认为美洛达和朵琳能做到。

  事实上,这两个都是应该被列为‘女’‘性’公敌,天打雷劈的男人。

  “那傻‘女’人恐怕连刀也握不住。”放弃让前妻杀夫的计划,帕西斯戳戳徒弟的肩膀,“罗兰,泡茶给我喝。”

  “是是。”孝顺徒弟起身走向一旁的橱柜,任他喧宾夺主地霸占自己的位子。

  拿出‘精’致的白瓷茶具和高级茶叶,东城城主开始泡茶。

  他喜欢和亲近的人们一起分享茶艺,只要不损坏一切好谈。

  这也是和部下建立良好关系的一种方式。

  先温杯;再把茶叶碾细用纱布包好,放进壶里;以顺时针方向缓缓注入热水,让叶片的颜‘色’、香味释出。一个步骤都不能错,才能将茶叶的‘精’华全部展现出来。

  帕西斯看着徒弟恬静专注的神情,实在很难想象这张脸‘露’出残忍的算计,被扭曲。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

  也许是一半翼人血统的缘故,他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深沉的心机和演技都来自后天的环境‘逼’迫。他不求大富大贵也不管人家,他的愿望始终是跟随那抹背影,被那双澄净的琥珀‘色’眸子注视,被那只温暖的大手抚‘摸’发梢。

  但是,再也不可能了,那个人选择了现在的同伴。

  ‘胸’腔里一片黑‘色’的绝望和空旷,曾经有的明媚风光,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他却在浮影里沉醉,沉醉得无法自拔。

  直到梦醒。

  他只剩下罗兰……只剩下他。

  “师父。”淡淡的提醒,带着无奈的叹息,“你的茶。”

  香气淡如烟,氤氲笼上心头,帕西斯有些恍惚,默默接过。罗兰在心里摇头,难以理解那样的感情。在他看来,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一个人身上,是没有自主‘性’的表现。

  人生苦短,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哪来的闲情伤悲‘吟’秋。逝去的,就去追回来;或者干脆放手,去寻找新的情感寄托。世界如此辽阔,美好的事物如此多,何必看不开呢?

  “罗兰,我的美人后代是不是让你头痛了?”

  罗兰投以无言的注目。只见帕西斯一脸跃跃‘欲’试,眼里是满满的恶意。

  迁怒。他冷静地评价。因为西境那群人都是肖恩的朋友,帕西斯不好下手,就把矛头对准肖恩畏惧的“‘女’魔头”。

  他这个师父从来不是会躲在角落自怜自艾的人,但也不懂得自我排解,维持‘精’神健康的方式是——发泄。

  “我摆得平她。”

  “让我帮忙啦~~~”帕西斯拉扯他的袖子,“当初是你要我帮忙的。”罗兰神‘色’僵硬,被一个大男人撒娇可不是件愉快的事。发觉这一点,帕西斯用幻象手镯变成冰宿的模样。

  这回罗兰冲击得嘴角‘抽’搐,指着阳台:“不想被我从那里丢下去,就赶紧变回来。”

  “切,我就不信你舍得。”帕西斯瞪目,将小‘女’生的娇态学得惟妙惟肖,配上冰山美人的形象,震撼效果十足,“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接‘吻’的技巧?”

  罗兰的回答是抓住他的衣服后领。

  “啊啊啊——别生气!”帕西斯死死巴住办公桌,和徒弟较劲,“我变回来!变回来就是了!”

  唉,跟‘露’西一个样,都是闷烧。帕西斯嘟嘟囔囔地恢复原状,坐回椅子。罗兰拿着抹布擦桌上的水迹,黑线满面,然后重新泡茶。

  “你怎么开不起玩笑啊。”

  “改天我也变成师母,在你面前搔首‘弄’姿,我看你笑不笑得出!”

  “哦,那太好了,我会很高兴。”

  “……”

  眼看徒弟又要暴走,帕西斯急忙摆手表示休战,好声好气地道:“罗兰,我也是想帮你忙嘛。”罗兰不以为然地斜睨他:“少来,你只是泄愤。”

  “唔,我承认,但主要是为了你。”帕西斯‘唇’角上扬,锐利的笑弧一如出鞘利剑,锋芒尽‘露’,“我做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罗兰沉默片刻,道:“她是你的后代。”

  “啐,几滴血而已,我才不介意。”

  “那随便你,不过我不会把军队借你玩。”

  “小气!”

  金发青年靠着桌沿,捧杯细品,水气沾上长睫,‘迷’离的雾‘色’掩住深不见底的汪洋:“师父,明天我要去白银之谷。”帕西斯瞪大眼,随即闪过了然:“你一个人?”

  “暮会陪我。”

  “唉,麦先很难劝,他和安迪一样固执。”

  “我是想劝服他。”罗兰毫不退缩地和师父对视,“但是万不得已,我也只好把龙谷封印。”

  “你疯了!你在玩命!”帕西斯变了脸‘色’,‘激’动地大喊。

  黑龙王的契约固然让罗兰捡了一条命,却慢慢同化了他的身体。十一岁时,他已经快保不住自己的意识。于是帕西斯将龙眠里的满愿石之力输入他体内,和巴哈姆斯的力量达成平衡。

  也就是说,这是一笔不能随便拿的存款。一个不小心,下场也许就是爆体而亡。

  “没关系的,我一直在‘摸’索用法,不时‘抽’一点出来,另外存放。这次也是靠世界之钥,凭我的力量可打不过那么多五爪龙。”

  “唔~~~”帕西斯还是很不放心,但要他亲自出马,他也真做不到。罗兰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师父,席恩是怎么样的男人?”

  和诺因一样,他也对这位曾经兴风作‘浪’、向神挑战、以[圣贤者]的称号名留千古的人物十分在意。

  “他啊……”澄碧的眸迸‘射’出冷厉的光,帕西斯强压满腔仇恨,以平静的语调道,“是残酷地把世界捏在手心的男人;是喜欢把人‘逼’到绝路崩溃的男人;是任何时候都不改冷静的男人;是不知爱为何物的男人;是玩‘弄’人心比吃饭走路还熟练的男人;是杀人不见血的男人。”

  “……是吗。”

  沉‘吟’着,罗兰将视线投向窗外。

  西方的天空,残阳如血。

  ※※※

  当晚,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只身来到伊维尔伦的上界。

  既然是商人,就不可能有什么政治道义,一切以利益为优先,所以罗兰一开始就没有长期合作的打算。博尔盖德的算盘打得再响,他也一个子都不会兑现。

  “我想,目前的局势你很清楚了。”

  罗兰单刀直入。和商人虚与委蛇是自找麻烦,他连笑容也懒得挤,使用的是一种高压而不粗暴的口‘吻’。博尔盖德谀笑着搓手:“不知罗兰城主指的是哪方面?”

  “如果连这么简单的提示都听不出来,那‘交’涉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罗兰啜了口红酒。

  “噢,您言重了!”博尔盖德佯装慌张地抹了抹汗,‘露’出苦‘色’,“不瞒您说,今天我是有求而来。”罗兰不动声‘色’地等他示下。现在还不是流‘露’优越感的时候,因为对方也没有抛出饵。

  “您的雄心壮志,我和伯都王子都有数。”

  “伯都有数?我还以为他把我当成一枚好用的棋子,一座稳固的靠山。”罗兰毫不留情地指出。博尔盖德尴尬地笑了笑:“他是有点天真,但王子们当中,实在也挑不出什么好人才。”罗兰由衷赞同:“这倒是事实。”全是只有‘床’上功夫了得的废物。

  “‘女’孩子也称不上出‘色’,惟独十六公主天资聪颖,可惜年龄太小了。”

  “哦?”罗兰颇有兴趣。他不想让北城的商人继续壮大,贸易优势不变,但格局必须和东城统一。王室就有保留的价值,也避免‘激’怒民众。如今有个栽培对象,更是再好不过。

  不过,最近怎么都小‘女’孩聪明?想起拜亚帝国的莉蒂亚公主,罗兰有点走神。

  博尔盖德察言观‘色’,以为他动了杀机,暗暗后悔。他本想把十六公主当傀儡。

  过去他对眼前的人印象是一头笑面虎,心机深魄力却远远不及当今的摄政王和王储。没想到一收起笑,差别竟然这么大。眼光一扫,就使他从头冷到脚,像心被挖出来一样无从掩饰。

  摇晃杯中的酒液,罗兰淡淡地道:“会长今天来是联姻吗?很抱歉我还在服丧期。”博尔盖德摆手,额角流下的冷汗不带演技:“不不,奥黛‘露’公主才八岁,这绝对不可能。”

  八岁?正好,人格重塑都不是问题,就认她为养‘女’好了。

  “我也没有恋童癖。”罗兰适时一笑,缓解对方的紧张。博尔盖德顿时恢复了活力:“俗话说独木难撑,现在埃特拉完全是靠赛雷尔那小子顶着。城主大人固然是不错的君主,但实在缺乏危机处理能力,对眼下的局面一筹莫展。其实只要把暴民杀掉几批,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民众又没有武装,凭贵商会的力量就能应付吧?”

  “这个,我们终究是做生意的,不好太过凶蛮。而且他们神出鬼没,也着实令人头痛。”博尔盖德打心底怀疑是对方暗中煽动指挥,当然这话不好问出来,“最让人伤脑筋的,巴曼将军也来为难我们!要知道,一支龙骑士团的伙食费几乎是天价啊!”说着就‘肉’痛。

  “的确是伤脑筋的情况,不过只要这场仗打完,就不用烦恼了。”

  博尔盖德冷汗涔涔:“这…青红骑士团毕竟是我城的两大支柱,没人希望他们打起来。”罗兰眯了下眼,冷笑:“你的意思是,要我亲自出马报这份仇吗?”剃刀般锐利的视线挫平了博尔盖德的神经。

  “您误会了,埃特拉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

  “公道就是红龙骑士团全体成员的脑袋。”罗兰用没得商量的语气道,随即挥挥手,“你又何必舍不得,巴曼和道格拉斯都不是你能控制的人,反而是你的政敌和他的护卫,你还能够间接掌握。”博尔盖德眼神闪烁不定,状似口干舌躁地拼命灌茶,然而罗兰看出其中有相当的演技成分。至今为止他们都停留于互相试探,而他亮的底已足够对方放心,果然博尔盖德抬起头,沉声道:“罗兰城主真的想要我埃特拉?”

  罗兰眉梢微挑,不正面回答:“你呢?想不想要全大陆的商权?”

  突然抛出的香饵令博尔盖德一阵晕旋,但是他很快稳住,[银狐]之名毕竟不是假的。

  “老实说,我等愿意协助您,正是冲着这份礼。”博尔盖德厚颜地道,视叛城投敌的恶行为无物,风吹向哪边就倒向哪边,这是‘乱’世人的保身哲学,“我们可是把注全押在你身上了。”

  “哦?”罗兰目‘露’嘲噱,似笑非笑,“会长,你的谎撒得实在不怎么高明。”博尔盖德心一突,强笑道:“不知您的意思是——”

  “我不得不说,你把行踪泄‘露’给拉克西丝,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决无此事!决无此事!”

  “装蒜更不是高明的外‘交’技巧。”罗兰笑得灿烂夺目,映着杯中鲜红,分外触目惊心,“或者你已经预见到我们两败俱伤,你坐收渔翁之利的结果了?”博尔盖德更加心虚,微弱地抗辩:“您多虑了。”罗兰不理他,续道:“想得更远,全国分崩离析,‘乱’作一团,那可真是美妙的前景。”

  这回博尔盖德什么话也说不出。真的变成那样,对他绝对不是有利的发展。

  “啊——我们死了,还有德修普和贝姆特嘛。不过德修普会不会把原属于凯曼商会的通商权给你,我持怀疑态度;以他的‘性’格,恐怕也不会对你抱有好感。而贝姆特,自[丰饶之风]后,和你合作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吧。”

  “罗兰城主,您千万要相信我们的诚意!”博尔盖德呼喊,一脸十足真金的忠诚,“我行迹匆忙,可能是不小心让拉克西丝陛下知觉,但我发誓,我们是站在您这边的!”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罗兰在心里撇嘴,同时微妙地调动脸上的表情,‘露’出些微动摇。见状,博尔盖德再接再励:“您要犯人的头颅,我们会全数奉上;战后的安抚,也请‘交’给我们。”

  为了在短时间内占领埃特拉,罗兰确实需要商人们的支持,博尔盖德看不透这一点是白痴,想利用这一点是犯傻:“听起来是不错,可是我怎么觉得有点虚?”

  “您感觉错了。”博尔盖德卑微地笑着,生怕被看穿隔岸观火的心态。

  “一句话!”罗兰放下酒杯,铿锵有力地道,“你把伯都捧上埃特拉城主的宝座,我就信你所谓的诚意!”

  “这…城主大人还没退位……”

  “会长,再演下去就太难看了,你我的时间都不多。”罗兰笑着暗示。博尔盖德再次掏出手帕擦汗。

  那个利‘欲’熏心的蠢蛋已经快隐忍不住。一旦他动手,无论成功与否,哈梅尔商会长都会被拖下水——伯都能想出什么暗杀的好计策?就算让他走运,也会被怀疑。而失败的话,长久援助他的博尔盖德会沦为众矢之的,一块儿倒霉。赛雷尔再正直,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事实上,罗兰根本不把博尔盖德看在眼里。既然是站在不利的立场,心理上一开始就输了。小‘花’招再多,最后也只会困死自己。

  “那,罗兰城主有什么好主意?”博尔盖德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罗兰徐徐倒酒,看着红宝石溶液注入水晶杯:“很简单,嫁祸史汀。”

  想法不谋而合,博尔盖德也抿了口茶,眼里‘精’芒忽闪:“不太好办哪。”

  “难道这也要我教你吗?”

  “不不。”博尔盖德急忙摇手,恬着笑脸道,“只是步骤上,彼此知会一声比较好。”罗兰讥嘲一笑:“会长连具体的计划也没有,就上‘门’讨赏,未免太无谋了。我倒要问问,邱玲小姐你准备怎么处理?”

  “您担心这一位?邱玲小姐实在不足为虑啊。”博尔盖德是真的惊讶。

  “没错,但她毕竟挂着神使的名头,事后的安置需要一点技巧。”

  博尔盖德会意,‘挺’起‘胸’膛,信心十足地道:“您尽管放心,我们会将她平安引渡到东境,宣扬她贪生怕死,背神投奔魔族。”

  不管哪个时代,侵略都会招致人民的反感,即使大义再高尚。罗兰有个外戚的身份,阻力就小得多。配上伯都密谋篡位,王权动‘荡’的时刻,更是顺理成章。至于邱玲,活的价值比死的大。以她的能耐和埃特拉的民情,逃到中城也起不了号召作用,反而让他多了个攻打的口实。

  ‘私’心里,他也不想杀了邱玲,这是顾虑到冰宿的心情。

  干脆等一切尘埃落定后,送那四个小‘女’娃回地球吧。

  收敛心神,罗兰绽开满意的笑容:“很好,看来会长是明白人,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博尔盖德暗喜于心:果然还欠缺火候。

  “其实我倒不是不信任会长。只是我和希顿会长有点‘交’情,总要权衡一下。”

  “这您不用担心,我跟他的领域不同,不会冲突。”博尔盖德殷切地说服,“何况他已经独占了通向尼普亚斯大陆的航路,把陆地让给我并不为过啊。”言下隐隐有嫉恨。罗兰笑了,笑他的贪婪:“话虽如此,在你答应的事实现前,我还是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罗兰城主……”

  “别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商场的规矩。不过事急从权,我也不是不能通融。”罗兰竖起食指,加重语气,“希望角,我要希望角。”

  博尔盖德脸上变‘色’,却不是因为冲击,而是惊喜。

  他确定罗兰落入了他的圈套。

  希望角位于埃特拉北部的海岸线,隔着白星岛与夏尔玛大陆遥遥相望。从那里渡海虽然能直达隐捷敏亚,却必须穿越险峻的比罗克山脉。而山后是酷热的死亡沙漠天神之叹,反方向绕又太远,可以说没有军事上的价值。罗兰想要它,无非是防止商人们反悔。但军人出身的他不知道,这种地方不是凭他一句话就能占领。到希望角还要经过大雪原,不可能驻扎大部队。

  当然,哈梅尔商会长不会让对方意识到这一点,当下讨价还价,好不容易才摆出忍痛的样子咬牙答应。

  他却看漏了罗兰眼底一闪而逝的‘精’光。

  “好!等我的大军开进米尔菲的一天,我就签署文书!”

  “一口价!”

  目送博尔盖德难掩兴奋的背影,罗兰靠向椅背,饮尽杯中的液体。香醇的味道弥漫开来,留下的却是一股接近血腥气的锈味。

  ※※※

  走进餐厅时,钟已敲过十下,所以罗兰没想到会碰见熟人。

  茶发少‘女’身穿淡橘‘色’的文官服,翻领长摆的式样;颈项打着蓝丝镶边的雪白领巾;白‘色’蕾丝边的手套‘精’致优雅;短俏利落的发丝披散在脸颊两侧,柔顺如锦缎。

  她对面坐着一身军装的红发‘女’郎,一见他就黑着脸。

  “欢迎我坐这儿吗?”

  “不欢迎。”艾德娜恶声恶气地道。罗兰好脾气地笑笑,端着托盘准备另找位子。冰宿点点桌面:“坐吧,她总要适应的。”

  “冰宿!”

  顺势拉出靠背椅,伊维尔伦城主以无人能模仿的姿势坐下,开始用餐。

  “老是这么晚吃,当心胃痛。”

  “不会,我的胃是铁胃。”

  “那也要当心变胖,中年最容易发福了。”冰宿若无其事地投出冰箭,刺穿了情人坚硬的心防。

  “冰冰冰冰宿。”罗兰声音发颤,甚至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你可不可以不要提我的年龄啊?”他也不过才三十一岁!

  “哦,抱歉。”

  艾德娜嘴角‘抽’搐,强忍笑意。瞥见这一幕,罗兰终于爬出灰暗的谷底:“算了,我知道自己老态龙钟。”冰宿瞟了他一眼:“总算有点自觉。”

  “……冰宿,我最近越来越怀疑,你以损我为乐。”

  “你才发现?”

  听着两人的斗嘴,艾德娜不知不觉挑出讨厌吃的香菜,扔进主君的盘子。罗兰也习惯‘性’地送进嘴里,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眼睛一亮:“原谅我了吗,艾德娜?”

  红发‘侍’卫僵住,脸‘色’‘阴’晴不定,半晌,近乎叹息地道:“不原谅又能怎么样。”

  事到如今,她还能远走高飞?即使这个朋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连她也不认识的陌生。

  整整十二年的‘交’情啊!占据了她的半生!从战火里淬炼出的感情,哪能说放就放。

  何况他再‘混’帐,对他们始终没变。

  罗兰绽开孩子般清朗的浅笑,殷勤地剔鱼骨:“你等等,我‘弄’鱼给你吃。”艾德娜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他的讨好。

  ※※※

  睡了个好觉,东城城主神清气爽地起‘床’,深吸一口早晨的空气,戴正蓝宝石额饰。

  “徒弟,我来啦。”银发青年大刺刺地推‘门’走进,腋下夹着一卷毯子,“直接到有点困难,要不要坐风毯?”

  “敬谢不敏!”

  帕西斯不满地咋舌,他辛辛苦苦做的舒适‘交’通工具,徒弟居然一点也不捧场。罗兰洗漱完毕,换上轻便的剑士服,外罩黑斗篷,走出浴室。这时,帕西斯已经用掺有魔晶石的粉笔画好传送法阵,以炫耀的语气道:“这个可以直达最近的魔法师公会,不过接下来就要请你走路了。”言下有一丝报复的意味。

  “我准备了[瞬动的银羽]。”

  “唉,真是整不了你。喏,这些都是我做的炼金术道具,会用吧?”帕西斯拿出一个小小的空间袋,一一掏出里面的东西。

  “嗯。”罗兰伸手接过,系在腰上。帕西斯担忧地嘱咐:“要小心哦。要是对方挑衅,不用客气,狠狠地打。但是不许欺负麦先,他是老实龙。”

  “我像这种人吗?”

  ……你就是这种人。

  罗兰一脚踏进法阵,转头‘交’代:“城里就‘交’给你了,好生照看,千万别捅出娄子。”帕西斯拍‘胸’担保:“安啦,包在我身上。”

  发动法阵后,他用幻象手镯变成徒弟的样子,窝回‘床’上补眠,压根忘了早朝的事。

  ※※※

  创世历1038年空之月7日北城首府米尔菲——

  水银‘色’的光芒缓缓消失,呈现在眼前的是远不及过去热闹的广场;工作人员例行的招呼也显得有气无力。如今的埃特拉已失去商业城市特有的活力和繁华,变得萧条。

  抛了一枚银币当小费,罗兰走出传送法阵。兜帽下是一张平凡的脸,这是[芸芸众生]的魔法。他的脸太有名,必须藏起来。

  找了家饭店填饱肚子,他拐进一条小巷,用瞬动的银羽前往目的地。

  法器也有距离限制,他在秋雪隘口停了一下,徒步穿越奎拉图森林。冥冥中和杨阳等人的轨迹重合。

  半途收拾了一群不开眼的劫匪,罗兰只‘花’了半小时就走出林子。他在森林里的移动速度一向很快,不知道为什么。

  又跳跃了两次,他来到白银之谷外围。

  人烟罕至的弗兰提拉高原上只有魔兽和各种怪物,还有散步的飞龙。荒凉的小径因年久失修而杂草丛生,峰峦叠嶂的峭壁挡住视线。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折‘射’出淡金‘色’的光‘波’。

  罗兰脱下兜帽,撤消障眼法,沿着小径走向山谷,突然感到一股阻力。不等他反应过来,腰间的小袋白光一闪,相应的道具启动,高挑的身影仿佛穿过水膜般轻巧落地,没有迈步,而是耐心地等待。

  不一会儿,振翅的声响远远传来,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龙威。一头披着鲜绿鳞片的巨龙声威骇人地出现,咆哮道:“什么人胆敢擅闯龙谷?”

  直径数米的拱形护罩阻挡了四下飙飞的气流,一边研究这头五爪龙是公是母,罗兰一边友善地笑道:“你好,我来拜见银龙王,烦请通报一声。”

  绿龙疑‘惑’地端详他,换作一般人,如此不识好歹她早就一口龙焰结果了,可是她从这个人类身上感到同族的气息。

  又是个认亲的家伙?叹了口气,她甩甩长颈:“欢迎你,‘迷’途的我族,进来吧。”

  ‘迷’途的我族?罗兰错愕地眨眨眼,同时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她是母龙。》

  (母的?你们龙族男人可真不绅士,让‘女’士做这种事。)

  《……是她们自愿的。》

  (呃,似乎很活泼。)果然不同的种族有文化差异。

  两边的山壁有明显的肆虐痕迹,是血龙王的杰作,罗兰叹服地观赏,遥想当时的情景。前方的视野渐渐开阔,一座翠谷映入眼帘。鸟语‘花’香,景致优美。几头等着看热闹的五爪龙上前,奇道:“雷娜,你怎么又被人类打败了?”

  “什么打败!上次打败我的是血龙王!他是我族的后代,我自己放他进来的!”

  “抱歉,您误会了。”罗兰‘插’口,“我不是龙族,我只是来拜见银龙王。”

  巨龙们依然没有危机感,瞥了他一眼:“连自己的血统也不知道?可怜的孩子。”雷娜安慰道:“我们会找出你的‘混’帐父母,你不用怕。”

  哎呀呀。罗兰苦笑。一头蓝龙断言:“肯定是那帮黑龙,他们最不知检点!”

  “不,应该是红龙族,前段时间不是才出去闹过。”

  “好象是去年啊,这个人类不像一岁。”

  “是五十年前那次——喂,你有五十岁了吗?”

  “……”

  不等黑线满脸的罗兰回答,龙族们又自管自评头论足:

  “这头金发真漂亮,会不会是金龙老儿的孩子?”

  “人类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半龙就可能。”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冰质的嗓音打断了热火朝天的讨论,众龙齐刷刷地让开,恭敬行礼:“王妃。”

  人形的银龙王妃轻盈地来到金发青年面前,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简洁地问道:“黑龙族?”

  “算是吧。”罗兰已经放弃澄清。迈丽点点头,面带淡淡的不悦:“记得父母的样子吗?”

  “记得非常清楚。”隐含切齿声。迈丽理解颔首:“你有权揍他们,也可以由我们来执行。”

  “银龙王妃。”厌倦了这场无聊的误会,罗兰直视她澄蓝的眸,一字一字道,“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叫罗兰福斯,伊维尔伦城主。”

  “罗兰福斯!?”

  “东城城主!?”

  龙族们再孤陋寡闻,也听过这两个名号,立刻以全新的眼光扫描,猜测他的来意。

  “那你来,不是认亲?”

  “是,我来拜见银龙王。”第三次重复,唉。

  迈丽深深凝眸,眼底有一丝杀气,最后还是做了个手势:“跟我来。”

  没有看漏她的敌意,罗兰暗暗提防,用眼角的余光环顾四周。这是个非常辽阔的山谷,密密麻麻的里探出一颗颗好奇的脑袋;还有一只幼龙跑到他脚边,摇摇摆摆地打转。

  “呵呵,好可爱的小家伙。”忍不住抱起来,罗兰一贯冰冷的蓝眸微微软化,‘荡’漾着回忆的情‘潮’,“会比手指头吗?几岁?”

  “吡咕。”小金龙乖巧地比了个“二”。

  “两百岁啊,还是小孩子。乖,回妈妈…爸爸那里去。”罗兰弯腰将它放回草坪。幼龙却巴在他‘腿’上,不让他走。

  “这…这个……”

  “带着他吧,他是孤儿。”迈丽出声解围,神情微‘露’困‘惑’。罗兰依言抱起,不解地道:“两百年前并没有发生牵连龙族的事件,他的父母怎么会?”

  “是降魔战争。”迈丽转身继续带路,语调遥远而感伤,“那场战争让我们失去大量的族人,连为数不多的龙蛋也无法孵化。近年来,我们才好不容易琢磨出办法,孵出几头幼龙。其他的都死在蛋里了。”

  “原来如此。”罗兰怅然一叹,注视怀里的小生物。贪恋他的温暖,幼龙紧紧抓住他的斗篷,不住蹭啊蹭,撒娇的模样让他想起独角兽。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弹了弹它作为教训,幼龙却抓得更紧,罗兰只好让它赖着。

  恢弘的瀑布里钻出一头姿容优雅的白龙,宛如纯银锻造的鳞片,在水珠的映衬下更为耀眼。舒展了一下双翼,幻化成一个年轻男子。清冷的眉宇,淡银的眸细而长,冰莹透彻;一袭滚蓝银丝长袍,贴着湿漉漉的银发,涉水上岸,正是银龙王麦先。

  罗兰不敢怠慢,郑重地行注目礼:“幸会,伟大的银龙王,我叫罗兰福斯。”

  “你就是王星……”几不可闻地低喃,麦先挥手变出石桌和木椅,“坐吧,想吃什么点心?”

  “一壶清茶就好。”罗兰回以微笑,低下头,“小东西,你想吃什么?”麦先这才注意到幼龙,皱眉道:“路克,不许缠着客人。”幼龙发出委屈的叫声,金瞳刹时泪莹莹。

  又是个爱哭鬼。下意识地拍拍,罗兰帮忙说话:“没关系,我不介意——幼龙是不是吃蚯蚓?”

  “这是人类的误会,他们只挖蚯蚓。当然也有误吃而消化不良的例子,比如扎姆卡特。”

  “血龙王吗?”罗兰忍俊不禁。麦先也浅浅一笑,道:“幼龙喜欢水果和煮熟的‘肉’类。迈丽,你去拿吧。”银龙王妃不甚放心地离去。嗅出异样的气氛,罗兰心下起疑:他们好象早就知道我会来。

  “我听过你很多事。”

  “哪些方面?”

  “不利于埃特拉的方面。”麦先沉静地回答。罗兰同样‘波’澜不兴:“这是事实。”

  麦先眸光一动,抬起右臂,划了个半圆。简单的动作,却透出龙王的泱泱大气。

  “扎姆卡特,我的朋友曾预言,你会毁灭白银之谷,如果我不臣服于你。”

  群龙哗然。暴躁的红龙们最先叫嚣:“就凭这小子?银龙王,让我杀了他!我就不信区区人类有这种本事!”

  “这是待客之道吗?”麦先瞪目,将他们的气势全瞪回去。

  “我只能说,血龙王预言错了。”罗兰不改泰然,在一只只双眼冒火的龙包围下,他也像身处自家的院子般悠闲,至少这份胆气,麦先很欣赏,“我不会妄想折服龙族,也没有毁灭龙谷的力量。即使我能,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这么做。”

  “帕西尔提斯?”

  “是的。”

  “跟他废话什么!”几头黑龙‘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喷‘射’酸雾。毒气经过的地面瞬间腐化,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常人只要吸入一点就会全身麻痹。

  一道身影出现在罗兰左侧,徒手挡下所有的攻击,化为凌厉的杀意之风撕裂反‘射’‘性’张开的防壁;焦雷打下,击穿坚硬的龙鳞;冰索呈放‘射’状涌出,缠绕住巨大的身躯,随着手的动作,嵌入皮‘肉’,将他们掼倒在地。

  “无耻!”

  黑龙王沉声道。庞大无比的感急遽扩散,带动天空的云层翻腾不休,大地和山壁也产生共鸣,颤抖般摇晃。清美文秀的脸庞无‘波’无痕,眼神寒酷,像是死亡世界的投影,冰漠得连杀机也不存在。

  所有的龙族都为这样的变故惊呆了。麦先愣愣地道:“巴哈姆斯……”

  “好久不见,麦先。”收回冰索,巴哈姆斯转向好友,黑眸稍稍多了一点温情。发现那些黑龙静得不同寻常,罗兰讶道:“暮,你杀了他们?”

  “我说过,谁要杀你,我就杀他。”

  强者不存在慈悲——这是前任黑龙王的教导,深刻入骨的本能。虽然巴哈姆斯因为人格失去黑龙残虐的天‘性’,一旦完全进入战斗状态,依然不懂宽恕为何物。哪怕对象是同族、朋友,他一样毫不犹豫地屠戮。

  “你还是老样子啊。”麦先苦涩一笑,来回看着两人,“你们的关系是?”

  “他是我的义父。”顿了顿,罗兰补充,“也是我的契约者。”

  “难怪你有黑龙的气息。”迈丽捧着托盘站在不远处,神‘色’掩不住畏惧。她曾亲眼目睹巴哈姆斯咬断父亲的脖子,是她童年的噩梦。年龄相近的孩子只有扎姆卡特和麦先敢和这头泯灭天良的黑龙玩。

  “正好,我把你的部下还给你吧。”麦先镇定下来,温和地道。巴哈姆斯点头为谢,指着谷外:“统统出去,我要好好纠正你们的本‘性’。”剩下的黑龙打着哆嗦遵从,歪歪斜斜地飞出山谷。正要迈步,巴哈姆斯不放心地看向义子。罗兰笑道:“你去吧,我不会有事。”

  目送好友的背影,麦先目‘露’欣慰:“他好象没有以前那么‘迷’茫了。”罗兰接过迈丽递上的绿茶,道:“暮是龙,哪怕他多了七个头。”

  “……”麦先深沉地凝视他。袅袅茶香模糊了青年的面容,但龙本来就分不清人类的长相,他看的是心灵的窗口——眼睛。冰湛的蓝‘色’如同冬季的海,并不清澈,深处甚至凝结着郁气,却蕴涵坚定的意志和悠远的智慧,‘混’合着清醒的自省和由‘洞’察而生的宽容,构成奇妙的气质。

  “你很像鲁西克。”

  “我师父也这么说。”罗兰毫不意外,“他还说你很像安迪米拉尔城主。”麦先俯视面前的茶杯,静静地道:“那他想必也告诉你,我不会退让了。”听到这句话,罗兰就明白基本上没希望了。血龙王是去年来这里,考虑了一年还是这个答案,说明麦先已经反复审思过,下了觉悟。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劝说:“银龙王,我并无意和您为敌,白银之谷也一直是中立的立场,我只希望您能保持这样,不要‘插’手人类的事。”

  “你错了,在我答应安迪守护他的子民时,埃特拉的事就和我有关了。”

  “那您打算守护到何时?世界末日?”

  “你的质疑和你师父一样。”麦先微微苦笑,银眸深邃闪亮如星辰,“没错,就是那一天。罗兰城主,你是个名君,也许由你坐上王位,会比现在的统治者好。但战争是罪恶的,无论用多少借口美化。因为战争最大的牺牲者是无辜的民众,而不是高唱大义的上位者。我热爱和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您说的对,战争是罪恶的行为,发动战争的全是罪人。”罗兰坦然,蓝眸雪亮如刀,“但没有一场时代的变革不流血。我不是鼓吹战争,鼓吹战争就等于赞美破坏。可是您坚守和平,同样是守护。”

  “我不……否认。”麦先目光软化,调整了态度,“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战争?改革不可以吗?改革的阻力和牺牲小得多啊。”罗兰苦笑出声:“银龙王,如果我是这个魔导国的王,倒可以如您所说的去改革。”麦先语塞。

  “拉克西丝陛下很了不起,她是个名君。我若一心为国为民,就应该双手奉上我的‘性’命和地位,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是圣人。我有‘私’心,也有理想。而且我不承认她。”

  “不承认?”

  罗兰的‘唇’角下移了两根头发丝的宽度,这是他控制负面感情的征兆。

  “我等了她十年。十年,她什么也没做。除了在权限范围内挽救,她没有做任何事。我不是指责她,那是她的兄长,从人道立场,她没错。但是我也不再等待,我要自己来,哪怕她再优秀,她已经是国王。”

  麦先沉默片刻,低声道:“那,你不为拉克西丝陛下,不能为民众妥协吗?不用‘交’出‘性’命和地位,就保持现状。”

  “银龙王,目前的局势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罗兰一手捧杯,一手轻点桌面,这个微小的动作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和气魄,仿佛世界在他的指点下发生巨变,“我容不下她,她也容不下我。为了杜绝祸患,她必须铲除我。就算只是为了自保,我也不会坐以待毙。”麦先长叹一声,用力摇头:“说到底,你们这些统治者不过就是争权,国家和人民都是附庸。”

  “我是平民。”

  压抑的声音令麦先一震,对上一双比刀锋更冷厉的眸,“我承认我有贵族血统,但我在平民中长大,所以我就是平民。我不想说我的经历,也不想说那些贵族如何如何,我只告诉你具体的数字。这二十年,中城总共起义了三十六次,死于剥削和饥荒的人数超过一百七十万,到我城的流民四十万八千人——人民已经活不下去,渴望昏庸的统治者。你还能说他们厌恶战争?害怕战争?死亡都不可怕了!”

  麦先无言以对。

  “南北两城的情况没有这么糟,照理我不应该入侵,但既然我的目标是王位,就不可避免和他们发生冲突。即位后一样要整肃,因为五城本是一家,王权的衰弱导致,这也是的根本原因。只有统一中央集权,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战‘乱’,恢复大陆的和平和富足。”

  “破坏后的重生么?”麦先的神情极为疲倦,“罗兰城主,你说的我都反驳不了,但你一样无法否定我的真实。”

  “我可以否定。”罗兰抬首,昂然道,“您的真实是和平,而和平有极限。就像再辽阔的海洋也有边界,再漫长的道路也有终点,再强盛的国家也会衰亡,再壮大的历史也会断绝——您不能否定这个真理。我无法说现在就是时机,也没这么厚的脸皮说我就是时代的遴选者,但是您对一个城市的永久守护,的确是对真理的背离。”

  “这并非真理,而是历史规律。”

  “是人类的真理。”罗兰毫不动摇地甩甩头,“因为人类是一种愚昧的生物,即使有如此多的异族借鉴学习,依然重复犯错,陶醉于自己构绘的虚伪世界,看不见自然的真实。因为破坏是我们的根源意识,战争是我们的种族本能,而建设是挽救我们无‘药’可救的本‘性’的唯一希望。”

  “而银龙王,您既然‘插’手了人类的历史,就必须遵守这个规则,尊重人类的真理,而非以龙族的价值观行事。”

  “事实上,您不可能了解我们,就像我们也不可能了解您这样的长寿种族。”

  “你错了。”麦先展颜,笑容透明,“不是说你的论调错误,而是你说人类不可能了解我错了。人类是……唯一能了解所有种族,影响所有种族的生命。”

  罗兰一怔,也笑了:“我不否认,但是人类有将自己投影他人的坏习惯,所以这了解也并非百分之百的正确。”

  “以人类而言,你是十分睿智的。”麦先银灰‘色’的双眼流‘露’出困‘惑’,“像你这样的人类,为什么会选择野心的道路?”罗兰冰蓝的眸微微一动,刹那间仿佛掠过无数往事,最后定格为一抹微笑:“因为我并不睿智,我是愚昧的人类,我有我的,让我无法放弃的坚持。有时候,人真的是一种感‘性’生物,即使头脑清醒,感情依然不能妥协。”

  “你的坚持是什么呢?”

  “……一个非常天真的愿望。”

  “原来如此,你的‘迷’惘来自你的理想。”麦先深深注视他,带着由理解而生的好意,“曾经有不少人类英雄在我面前夸夸其谈,他们的眼神比你坚定一百倍,说的话也远比你动听,但是他们都陷入名为‘自我’的死胡同,所以我尊重他们,却无法认同。而你……让我无言。”

  “也不是认同?”罗兰笑得并不失望。麦先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们各有各的道理,而且我输了。身为异族,我是不该‘插’手人类的历史,但我还是不能妥协。”罗兰由衷惊讶:“为什么?”

  “因为誓言。”麦先绽开怀念而无悔的笑靥,“我答应了安迪,所以我必须做到。”

  罗兰震撼得双手发抖,浮上心头的不是嘲讽和好笑,而是最深的敬佩。

  人类总是轻易背誓,龙族却把随口一句话作为永不违背的誓言,哪怕代价是千年的守护,而守护的尽头是死亡。

  这伟大的种族……

  “对不起,银龙王。”

  “不用道歉,你我只是立场不同。”麦先目光柔和,“把路克带走吧,他和你投缘。”罗兰无声地抱着怀里的幼龙,轻轻颔首。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你让这里所有的红龙走。”

  “银龙王!”

  “闭嘴!你们的王把你们‘交’给我,你们就必须听我的!”麦先难得厉声喝骂,瞬间震慑住场内的龙族。明知这些红龙走后会投奔敌方,给他带来无穷麻烦,罗兰还是同意了。

  “好,现在,马上,离开!不许挑衅,不许回头!”

  红龙们面面相觑,只好愤愤不平地照办。罗兰又喂路克吃了两颗果子,才起身告辞:“银龙王,诸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麦先牵着妻子的手,笑着回应。

  踏出龙谷的一刻,金发青年的额饰发出璀璨的蓝光,空气中也浮现出星星点点的蓝‘色’光团,晶莹剔透,宛如水元素的集合。随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冰寒之风飞快扩散,席卷了整座山谷,形成雪白的气圈。紧接着,无数闪耀的符文在外围回旋流动,亮度不断增加,仿佛升起一轮冰冷的太阳,最后彻底掩盖了蓝光,变成一团固体状的透明晶体,覆盖住范围以内的全部生命。

  短短数十秒,白银之谷就化为一座巨大的冰狱。

  用斗篷包着幼龙不让它看到这样的景象,东城城主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罗兰……”

  黑龙王一脸复杂,身后跟着十几个垂头丧气的男‘女’,都十分貌美,发‘色’漆黑,看得出是黑龙的化身。

  “搞定了?”

  “嗯。”

  “不用难过,只是五十年而已,五十年后,冰就会化。”罗兰‘裸’‘露’出深沉的疲惫,尽管使用的是水族至宝[深海的叹息]和神圣器[世界之钥]的力量,发动这两样法器还是消耗了他极大的体力和‘精’神力,身体摇摇‘欲’坠,“到时他们照样活蹦‘乱’跳。”

  巴哈姆斯大喜过望,随即慌忙扶住他。罗兰勉力站稳,不带感情地道:

  “走吧,我们回去。”

  ※※※

  封印龙谷的强大‘波’动传遍了每个角落,所有的法师为之‘色’变。探察结果一出来,北城的上层顿时人仰马翻。当消息传开,民众也惊恐不安。银龙王在北城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和守护神无异,而白银之谷就是最坚固的屏障。他们这一完蛋,是不是宣告埃特拉的终结?

  当日中午东城伊维尔伦上界王宫——

  “大…大人,那是什么?”

  国务尚书和东之贤者四只眼睛瞪着主君。红发‘侍’卫也吃惊得张口结舌。

  一头形状像蜥蜴,长度不及儿臂的生物在罗兰的肩上爬来爬去,玩得不亦乐乎。全身的鳞片是灿烂的金黄‘色’,瞳孔也像融化的黄金般闪亮。

  “认不出吗?龙啊。”

  我们知道是龙!问题是龙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三人在心里大吼。帕西斯好奇地逗‘弄’,被幼龙咬了一口后,慈眉善目地笑道:“罗兰,我正缺一只龙做炼金术的素材,把它给我吧。”罗兰瞥了他一眼,看穿他无害外表下的獠牙:“不行,他是银龙王托我照顾的。”

  银龙王!?法利恩等人冲击更大,眼前金星‘乱’舞。

  敲‘门’声响,得到应允后,茶发少‘女’走进办公室。

  “罗兰,莫西菲斯说他感到龙的气息……”顿了顿,她冷静改口,“你又捡了只宠物?”这家伙一定有吸引异族的磁场!

  “不是宠物啦。”罗兰苦笑,把在他头顶蹦跳的幼龙抓下来,“算是义子吧——来,莫西菲斯,你抱抱他。”独角兽不情愿地走近:“罗兰的孩子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给你添个伴,以后就不无聊了。”

  “这不‘挺’好嘛,小莫,你当哥哥了。”帕西斯笑得调侃意味十足。莫西菲斯瞪目,他始终不喜欢这个人。

  另一头,最沉稳的克莱德尔回过神,一口气倒出疑问:“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兰示意莫西菲斯带走路克,答道:“我封了龙谷。”

  封了……龙谷?除了帕西斯,众人当场石化。

  “你骗鬼啊!”艾德娜跳脚,“你哪来这种本事!”罗兰回以微笑:“啊,我是没有,所以我是用法器。”帕西斯叹道:“麦先真是太固执了。”

  “不,他认可我,只是碍于誓言,才不得不让我封印。”

  “一样呆啦!”

  “大人。”法利恩本想问是什么法器,想起帕西斯曾经用一个半成品的炼金术道具冰封了一座都市,猜测可能是他的帮助,换了个问题,“既然龙谷已经被封印,下一步是不是攻克北城?”

  对这番大胆的狂言,在场没有人感到惊讶。冰宿、艾德娜和帕西斯知道罗兰的野心,克莱德尔那么多年的国务尚书也不是当假的。

  事实上,在罗兰被拉克西丝软禁期间,东城上下就做好了出征的准备,稍作调动并不困难。既然注定要和王室一决死战,那和其他三城的冲突也不可避免,这是每个臣子都能预见到的事。何况因为朵琳的死,东城已经和北城结下必须以血洗血的仇恨。

  自罗兰即位后,伊维尔伦就渐渐成为魔导国最和平富足的地区。照理人民应该是一种明哲保身,不想多管闲事的心态。但在王室长期的欺压和罗兰的刻意宣扬下,使民众产生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不踏平卡萨兰,他们将永无宁日。而伊维尔伦的命运和罗兰紧紧绑在一起,一旦他们敬爱的统治者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都会一块儿完蛋。所以只要罗兰一声令下,无不积极配合,争先恐后万死不辞。

  原本魔导国是诸侯制,东南西北四城拥兵自重,战时义务出力。中城本土也贵族众多,养兵谓为风气,连领主都有形同‘私’兵的警备队。直属于王室的正规军只有五万左右。但是因为魔导光炮的坐镇和神殿的支持,千年来虽偶有叛‘乱’,也很快扑灭,一直覆险如夷到今天。

  随着王权的衰退,五城的军制产生分歧。西城武风浓厚,几乎全民皆兵;北城三支龙骑士团伙食费惊人,其他部队不得不大打折扣,只维持必要的数目,军备最弱;南城以维护神权为名,有四支‘精’锐的常备兵,但‘女’‘性’体质先天比不上男‘性’,素质不能说很优异;中城西境以特‘色’兵种出名——弓骑兵和魔法战士,不过组建时间尚短,战果并不辉煌,受限于领土,人数也不多;东城的战力最平均,兵种最齐全,水平和经验都无可挑剔,其中以海军尤为强盛,还有异族组成的特殊部队。

  具体编制都差不多:五人一分队,四分队一小队,五小队一中队,十中队一大队。再上去是联队、师团和军团。一个军团约三到五万人。目前兵力最雄厚的东城也只有六个军团。

  而北城全部的守军加起来,还不到两个军团的满额,实力差一目了然。但是北地士兵耐寒而体魄强健,真要硬碰硬,也会有相当的损失。

  罗兰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笑容可掬:“不急,再等等。我答应了巴曼将军,总不好贸然出手。”法利恩心领神会:“那我通知大家,随时召开军议会。”罗兰首肯。

  “好啦,我也去完成我的任务了。”帕西斯挥挥手,大步走向‘门’口。罗兰不放心地叮咛:“千万别胡作非为。”

  “切,我这人最懂得分寸了。”

  是吗?众人面面相觑,由衷怀疑。

  ※※※

  拉克西丝其实早就察觉罗兰的蠢动,也猜出青红骑士团的决裂是他在背后搞鬼,然而东境的情况使她分身乏术,只能干瞪眼。

  她篡位才三个月,根基未稳,本来就不适宜大动干戈。为了肃清反对者,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又借给西城不少官员,内政虽不至于产生空缺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新旧‘交’替。加上谣言满天飞,不断,各部队光是就很吃紧。

  更火上浇油的,她的祖先大人也来‘插’一脚。

  当初杨阳和昭霆掉落的吉莎森林原本居住着大量的怪物,被神官封印在月浴湖里。现在帕西斯揭开封印,连同周边的巨魔荒原和战歌平原一起,往南驱赶。让黑咒术师‘操’纵,到处袭击村庄。连疫病也是他一手造成。杨阳暗杀罗兰时用的凶毒翡翠就是他的作品,炼金术已达顶峰的死灵法师要做出类似的道具根本不是难事。

  就这样,北部地区被一点点蚕食鲸吞,大迁徙也导致了内地的‘混’‘乱’。拉克西丝当机立断地开放边境,派出名为护卫军的讨伐队随同难民前往。事到如今再不动,等罗兰收拾完北城,掉转头就迟了。虽然也可以等东城的大军出发再趁虚而入,但罗兰不可能没料到,肯定有防范甚至陷阱。时机掌握得不好,还会和北城合唱丧礼进行曲。

  可惜,帕西斯同样不是省油的灯。一得知消息,就火速前往现场。骑龙的他远比徒步行走的难民和军队快。到达目的地后,开始施法。去年的收获祭,东城因拒绝献粮而与拉克西丝的本军‘交’战,双方各埋葬了数千人。这些亡灵轻易吓退了‘迷’信的难民,而讨伐军也被大量的防御工事阻挡。中南边境隔着斯帕斯内海和大河伊里亚,除此以外就是一片树海。伊里亚河支流繁多,附近的小丘和沙洲都被切得零零碎碎,地形变化莫测。当时拉克西丝就是利用这一点,配合部队的机动调度,大败红之军团。如今罗兰反将一军,干脆破坏河道,把整座原野‘弄’成沼泽,大家谁也别想过。如果要穿过树林,就必须绕个大圈,进入魔兽和瘟疫肆虐的北方,讨伐军就这么被卡死在这里。

  这是后话。埃特拉迈向覆亡的速度比拉克西丝预计的更快。帕西斯离开的当天,青龙骑士团就和红龙骑士团就狭路相逢。因为飞龙太快,当赛雷尔派遣的随军魔法师抵达,战斗已经结束了。本来他们也派不上什么用场,龙骑士穿的是米利亚坦高价引进的抗魔护甲,被天雷劈中也只是半焦,只有实力相当的彼此才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膜状的尖翼振动四周的空气,形成一股股小旋风。清一‘色’绿甲的青龙骑士团摆出的是V型口袋突击阵;而另一方的红龙骑士团仗着数量的优势向中心汇拢,以最厚实的圆阵应战。

  青‘色’和红‘色’的龙鳞闪着森寒的光,高速移动带起刺耳的风声,同时产生巨大的爆音。人和人,龙和龙绞斗在一起。沉重的骑枪贯穿躯体,炸出镂空的血‘洞’,斗气和红雾狂飙。惊心动魄的场面看得远处观战的人们胆战心惊,狂奔逃命。

  和兽人的‘交’战使青龙骑士团失去了三十名优秀的战士,但高昂的士气足以弥补人数的劣势。而红龙骑士团毕竟心虚,多数是迫于团长的积威才不得不战,初时凶横,几个回合就气阻,落了下风。

  饶是如此,惨烈程度也只能用“两败俱伤”形容。而且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离“同归于尽”也不远了。青龙骑士团的副团长肯特暗暗心焦,却无计可施。他的上司现在除了复仇,脑子里别无旁骛。

  巴曼和道格拉斯的单挑已进入白热化状态,四下扩散的斗气形成力场,一方是如风的碧青,一方是似火的赤红。

  光是气与气的对撞,就发出轰然巨响和狂‘乱’的风暴。走避不及的龙骑士被绞成‘肉’泥,洒下漫天血雨。连地面也被‘波’及,尘土飞扬。

  两把龙枪‘交’错斩劈,每一击都溅出灿烂的火‘花’。当两人擦身而过,才响起迟来的声音。

  突刺、闪避、斜削、格挡、分开……完全屏弃了‘花’俏的实战技巧,纯粹力与力的对抗。两只四爪龙也卯足了劲彼此撕咬,互喷咆哮弹。

  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一发斗气‘波’,巴曼冲进气刃构成的防御圈,无视深可见骨的撕伤,将龙枪直直刺进仇人的‘胸’膛,满怀恨意地冲出数百米远,才喘息着停住。

  “呸!”道格拉斯吐出一口血沫,面目狰狞,临死也不改狠戾,“又不是你老婆,你这么拼干嘛。”

  “你这个畜牲……”巴曼死死瞪着他毫无悔意的脸,眼底是最深的痛恨和比痛恨更深的悲恸,“我要把你的头割下来,扔到罗兰城主面前!”

  “什么,罗兰城主?”道格拉斯一愣。

  想起当日的情景,巴曼的心脏又是一阵绞痛:“我愧对他,他把公主‘交’给我,我却……不过,我会谢罪的,带着你的首级!”

  道格拉斯瞪大双眼,半晌,放声大笑,和着喷溅的鲜血。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笑声。巴曼压根没听出言下之意,用长刀砍下昔日同僚的脑袋。同时,他的坐骑也咬断了对方飞龙的脖子。

  “阁下!”肯特急忙靠近,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要去东城。”巴曼用空虚的语调道,一如他此刻的感受。

  “不行啊!你伤得这么重,先治疗要紧!”

  “还管什么伤。”巴曼自嘲一笑。身为骑士,不能保护心上人,他早就无颜活在世上。现在大仇也报了,只剩下诺言支撑着他。振作‘精’神,他习惯‘性’地问了声:“伤亡如何?”

  “……只剩十二个。”肯特垂下头,艰难地回答。

  ‘抽’空的大脑涌出一线清明,巴曼俯视满地碎尸血块,默然半晌,苍凉地道:“你回去向贤者大人复命,说责任都在我,来世向他请罪。”

  “阁下!”

  对部下的呼唤置若罔闻,青龙骑士径自远去。

  ※※※

  肯特没能复命。第二天一早,北之贤者被下狱,罪名是暗杀城主。

  民间大哗。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贤明的赛雷尔会做出这种事,怀疑是某个王子诬陷。宫廷更是‘乱’成一锅粥,群龙无首的大臣们手足无措。这件事的栽赃痕迹确实非常明显。米利亚坦的死法很不雅,却符合他一贯的形象——他是被绞死在‘床’上。而那位夜伴也自尽身亡。至于证据,是一簇在房里找到的蓝发,和被强力魔法瞬间毙命的贴身‘侍’卫。宪兵还查出那个‘女’子是赛雷尔娘家的远亲。

  众臣分成两派,争论不休。伯都神气活现地要处斩赛雷尔,遭到拒绝。有德识的大臣要求查明真相,毕竟那些证据都站不住脚。其他王子也看不惯长兄的横蛮,更不想他即位,纷纷附和。最后是赛雷尔自愿被作为嫌疑犯扣押,才平息了一场‘骚’‘乱’。

  听闻此事后,拉克西丝气得跳脚。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反咬一口,把伯都和他那票弟弟全宰了,自己当城主或立个傀儡,这样情势只会恶化!她这个朋友,实在愚忠得令人憾恨!

  果然,前脚将赛雷尔关进囚禁塔,后脚伯都就命令典礼官准备登基仪式,连父亲的丧礼也提前,硬是赶在同一天举行。知情后,群臣愕然,“不成体统”的抗议此起彼伏。伯都当场凶‘性’大发,将几名老臣拖出去斩首,堵住反对的声‘浪’;还趁着势头了三个弟弟。反正他连父亲也谋害了,当然不在乎什么手足之情。

  但是他忘了关闭空浮舟,让剩下的王子们逃了出去。内‘乱’顿时扩大,朝局动‘荡’不已,整个埃特拉风雨飘零。

  本来以邱玲神使的地位,若站出来的话,能够对抗伯都,甚至取代赛雷尔,起到团结的作用。但她成日只是在囚禁塔外徘徊,担心她的史汀老师,谁劝也不听。跟在她身后的蓝龙骑士几次‘欲’言又止,都出于安全考量而缩了回去。她武艺再高强,也无法做到滴水不漏。邱玲自己又没有紧张感,防身能力接近零,一旦卷入这场政治风暴,‘性’命岌岌可危。

  [‘露’琦雅,我不会有事,你保护小玲吧。]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温厚的嗓音,‘露’琦雅叹了口长气,仰望高塔。

  史汀大人,如果我们不能平安,又怎么保护她?

  ※※※

  创世历1038年空之月9日东城伊维尔伦——

  对于北城的情况,罗兰了若指掌,不用听报告就能清楚想象,因为这个局面就是他一手推动。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臣子们已经习惯主君肩上的小龙,暗暗投以敬畏的目光。独角兽和龙,在传说里都是王者的象征。察觉他们的心态,罗兰没有纠正。虽然他不信天命,但民众相信,为什么不拿来利用?他已经派人赶制新的城旗,将来攻打中城用。

  伊维尔伦的政治中枢有十一个部‘门’,分别是军务、情报、警备、财务、司法、外‘交’、建设、技术、学艺、人事和后勤,统归国务尚书管辖。外‘交’又包括和异族的‘交’流,建设部下分民政和‘交’通两司。

  罗兰虽大权在握,也不会蠢得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他只需要掌握住情报部和军官们,安置一些亲信,就能实行监控和管理。

  东城总人口四千七百多万,注册士兵三十万。早期除了镇守边关的将兵,其他都采用屯兵制,这是为了应付荒年的不得已举措。后期随着治水和开荒的逐步落实,慢慢回归正轨。毕竟士兵还是要经常锻炼才能保持战斗力。但是北有蛮族,东有兽人,戍边依然不能放松。

  去年九月,罗兰用魔核光炮灭了暗黑岛,海上不再有后顾之忧。这回巴哈姆斯又带回一群部下,他索‘性’派这些大胃口的家伙去‘骚’扰蛮人。黑龙的吐息能让土地腐化,又擅长冰魔法,去那儿再适合不过。沉寂冰原本来就寸草不生,这么一搅,那些蛮族永远别想东山再起。

  但即使如此,伊芙短时间内也无法赶回,倒是另两位将军回来了。

  “哟,罗兰。”[铁壁将军]马尔亚姆麦斯韦恩大咧咧地招呼,瞥见国务尚书干咳的模样,连忙肃容正‘色’,“呃…属下参见大人。”

  “小子气‘色’不错,是不是有美人在侧的关系?”罗兰反而不摆架子,笑着看向他身后的绝‘色’‘女’郎。眼光却不单纯,他对这个海‘精’灵总是有股违合感。席斯法尔心细,怕他想起朵琳,岔开话题:“还不招待我们吃喝一顿,好好犒赏我们的辛劳。”罗兰咋舌:“我叫你们回来可不是请客。”

  “知道知道,打仗是吧。”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异口同声,一副“有什么大不了”的神气。

  “知道就好。”罗兰哼了一声,甩甩头,“走。”

  当晚的洗尘宴,气氛正热闹时,一个‘侍’从神‘色’微慌地跑进来,对罗兰耳语了几句。听罢,东城城主笑容不变地起身,道:“你们继续,我马上回来。”红发‘侍’卫和大神官自动自发地跟上。

  席斯法尔正逗幼龙玩,没理会。马尔亚姆注意到身旁的‘女’伴表情有异,关怀地问道:“埃娃,怎么了?”

  “我…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海‘精’灵少‘女’抓着‘胸’口,呼吸不畅。魔导团团长立刻站起:“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回房。”

  “不是,好象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众人面面相觑,丈二‘摸’不着头脑。冰宿机伶,朝一名‘侍’卫挥手示意:“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遵命,满愿师小姐。”

  长廊上,罗兰边走边问:“叫白魔法师了吗?”

  “大人,他到的时候就断气了,连话也来不及说。我们是从他的样子认出是青龙骑士。他伤得很重,还没经过处理,八成是失血过多。对了,他手上提着一个首级。”

  “嗯。”罗兰微微一顿,眼底闪过惋惜的光芒,“通知北城,做好下葬的准备。”

  “是!”

  巴曼倒在王宫‘门’口,全身的鳞甲破烂不堪,明显是直接从战场一路飞驰而来。身下的坐骑哀哀低鸣,景象凄惨而令人鼻酸。

  众守卫肃然起敬,默默行礼。艾德娜狠狠踢了主君一脚,满脸愤‘激’。法利恩毫无感触地念祈祷词,这是他身为大神官的义务。

  将来我去冥界,会被他和朵琳追着砍吧。凝视那张凝固着悲伤和放松的面容,罗兰心道。

  不过,死后怎样不是他关心的,当下指示众人抬来担架,为死者整理仪容。

  “大人,那个首级怎么办?”

  “嗯…另外挖个墓埋了,巴曼将军一定不想和他合葬。”

  ‘侍’从本想将飞龙牵走,对方却不配合,摇着长颈抗拒。见状,罗兰缓步上前,黑龙王的气息瞬间安抚了四爪龙。

  “辛苦了,休息一下吧。”

  这回飞龙不再抗拒,乖乖任‘侍’从牵了下去。想了想,罗兰改变主意:“别下葬,用火化,骨灰让那头龙带回去。”这是从实际出发的考虑。龙和龙骑士感情很好,无论哪一方死了,都不会再接受新的搭档。那留着坐骑也没用,徒耗粮食。

  刚转过身,他听见紧张的喧哗:“什么人!?”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吊桥的另一头走来,裹着黑缎斗篷,拉低的帽檐下可见端正的下颌曲线。似乎没有恶意,一被喝问就停下脚步,线条优美的‘唇’微启:

  “听说,这个城市欢迎异族。”

  那声音清莹剔透,带着如冰的质感,让人暑意全消,遍体沁凉。

  异族?罗兰一愕,上下打量不速之客。

  宛如‘玉’石雕刻的手抬起,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清隽雅致的容颜。五官‘精’致得像出自名家的艺术品,神情冰冷高傲;眼眸和长发都是如海的湛蓝,泛着不可思议的透明感;衬得他的肌肤更加晶润,隐隐散发出光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纤长的双耳。

  ‘精’灵!每个人的脑中跳出相同的名词。

  蓝发‘精’灵抚‘胸’行礼,简单的动作却透出这个种族特有的优雅,仿佛水的绵绵流动:“我来找我妹妹,失礼之处请见谅。”

  妹妹?罗兰直觉地想到埃娃,心底的疑虑顿时消散大半,得体地还礼:“幸会,我是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请问你是海‘精’灵吗?”

  “是的。”蓝发‘精’灵淡淡一笑,驱散了与生俱来的冷漠气质,如‘花’开冰原,绮丽夺人心魄,“我叫迪斯卡尔雷巴德利亚顿荷米里昂斯,你们称呼我迪斯卡尔就好。”

  好长的名字……不愧是‘精’灵。众人听得晕呼呼。罗兰见怪不怪地比了个手势:“请进。”

  ※※※

  “哥哥!”

  望见东城城主身后的黑袍青年,埃娃双手捂嘴,逸出一声惊呼。冰宿等人大吃一惊,来回看着兄妹俩。

  “埃娃,母后很担心你。”

  母后?听到这个词,众人的惊讶更上一层楼:这两个还是王子和公主?

  马尔亚姆第一个回过神:“等等,埃娃,你恢复记忆了吗?”海‘精’灵公主怔了怔,扶着额头,‘露’出困‘惑’之情:“想起一点,不是很清楚。”迪斯卡尔眸光忽闪,走到她面前,柔声道:“记得我是谁吗?”

  “迪斯卡尔…哥哥。”埃娃犹豫地轻唤。

  “好孩子。”迪斯卡尔轻轻环住她,以如释重负的口‘吻’道,“幸好,情况还不算糟。”席斯法尔好奇地‘插’口:“抱歉打扰一下,当初埃娃是在海上漂流,被我的朋友救起。于情于理,我们都有权知道经过。”

  “是这样的,我们一族从远古起就一直住在海底,不与陆上‘交’流。但是埃娃太善良了,总是溜出去搭救遇难者。这次她就是被忘恩负义的人类偷袭,才丧失记忆。”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迪斯卡尔抱紧妹妹,叹了口气:“我们翻遍了大海,都找不到她,才猜到她在陆上。我本来想偷偷带她走,可是你们照顾了她这么久,我不能不打声招呼。”

  瞥见部下如丧考妣的神情,罗兰明白他的心思,温言道:“远来是客,迪斯卡尔先生就多住几天如何?令妹的情况也不适宜奔‘波’。还是等她病况稳定一些,再作打算。”

  “这……”迪斯卡尔迟疑,看看拉扯他袖子,一脸希翼的妹妹,无奈应允,“好吧,叨扰了。”

  ※※※

  夜阑人静,皎洁的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勾勒出华丽而不失典雅的家具。

  侧坐独酌的‘精’灵被月‘色’烘托得飘逸出尘,长长的发丝潋滟似水,令人目眩神‘迷’。

  ‘门’悄然打开,却瞒不过灵敏的听力。应声回首,堕入‘阴’影的脸不再高雅脱俗,而是透出一股‘阴’冷的诡秘。

  映入眼帘的,是怯生生倚着‘门’,满脸不安的少‘女’。

  “怎么了,埃娃?进来啊。”轻柔的催促,是流畅的‘精’灵语。

  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牵引,埃娃不自觉地走近,嗫嚅道:“哥哥。”

  没有回音,只有无形的张力不断扩散,笼罩住整个房间。

  “主人。”

  突然,埃娃像承受不住压力般仆倒,深深叩首。啜了口果汁,蓝发‘精’灵悠闲地靠向椅背,长睫下眼‘波’流转,‘荡’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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