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乱局(节二)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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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乱局(节二)

  王位易主的消息震撼了大陆。

  触角敏锐得多的城主们,比一般百姓早得多得知事情的始末,尤其是几乎失去所有卧底的东城城主。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这次也不禁哀叹了一下惨重的损失,然后收拾心情,开始分析目前的局势。

  他预测的所有变数里,可能性最低的一项竟然发生了。

  罗兰当然不晓得是帕西斯刺激了拉克西丝,因此对后者的动机无比困惑不解。如果觊觎王位,以拉克西丝的实力,早八百年前就可以把亚拉里特踢到天边去纳凉,稳稳当当地做个中兴之主,也没有他出头的机会了。而她没有,没有就代表不想,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了德修普吗?突然冒出的灵光,虽不中也不远亦。

  卡萨兰的东境是一辆老破车,要一边驾着一边对抗他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重换零件,再套上能跑长路的名驹,倒是有一拼的希望。

  天平的一端倾斜了吗……哼。将密探拼死送来的报告凑近烛火烧掉,凝视这幕光景的蓝眸也跳荡着两簇小火焰。罗兰并不知道诺因对拉克西丝的定位是“父亲”,而拉克西丝对侄子的感情也更接近父爱,在他看来,那就是慈母的行为。有个糟糕母亲的他,心里自然有点不爽。

  罢,这么宠他,将来倒霉的也是德修普。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国王的生死。有了这个筹码,不愁扳不回。虽然不愿求助于人,罗兰还是火速写了封信给羽族的族长,同时万分感谢诺因打破了结界,不然即使从天空之岛鸟瞰,也看不见上界的情况。

  剩下的,因为当初防范得不够,手边的情报又太少,还需要进一步的消息。

  思考告一段落后,罗兰倒了杯酒小酌,没喝几口,传来敲门声。

  进来的是东之贤者,绝美的面容盘踞着阴影:“大人,罗姆席德醒了。”

  “太好了,他身体没问题吧?”

  “医师说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行。”法利恩的表情依旧不见开朗。预计到接下来的答案会很沉重,罗兰喝完酒才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压抑的静默持续了约莫两秒的时间,被清冽到近乎冰澈的嗓音打破:

  “告诉他,我会替依音报仇。”

  和全然苦涩的东城城主不同,南北城主的心情是苦乐各半。

  乐的是,拉克西丝绝对是个明君,有她治国,足以一扫沉淀的弊端,恢复原先的富强面貌,降低税收,让被榨得扁扁的城库充一充;苦的也是她是个明君,亚拉里特无力改变分裂的现状,但拉克西丝有。

  没人愿意手中的权利被削弱。

  不过他们还不至于因此萌生反意,而且来日方长,拉锯战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南城城主首先寄去祝贺信,并安慰友人不得不弑兄的心酸。私交多年,她们都很有默契地警惕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因此得知变故时,梅莲可并不是很惊讶。

  北城城主还在观望。

  一方面是不想臣服于一个女性,另一方面本土的灾情就让他忙得分身乏术。已经三月份,北地还是不见半点春光,动不动就有黄豆大的冰雹雨雪打下来,寒风更是整日呼啸,民间怨声载道,尽是针对这时候还大发灾难财的哈梅尔商会;宫里王子们为继承人的位子争得头破血流,发生了好几起暗杀事件,火得他天天痛骂这群不肖子,更可恨的是大臣们也下场搅和,好像当他死了似的。这种情况下,米利亚坦当然无法分出多少心力关注中城的变故。

  五位城主中,最事不关己的要属西城城主。

  本来王座上坐的是蛤蟆还是臭虫,都不在他的关心之列,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臣子的自觉。拉克西丝是个厉害角色,照理远比亚拉里特具威胁性,但是贝姆特清楚,越聪明的人越会审时度世,接下来对卡萨兰而言是至关重要的稳固期,她没那闲工夫发动毫无意义的侵略。而他也无意招惹对方,徒惹一身腥。

  何况,他的繁忙程度不亚于米利亚坦。

  后,隐捷敏亚日趋繁荣,相伴的事情也多起来,急需一个稳健完备的政府机能领导处理。不得已,贝姆特将防守的第一线——塞维堡委交给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率领大队返回首府赫拉特,派遣代理人前往各地了解现状,听取报告,再把信息反馈回来,而结果就是扑涌而来的文件海洋。第一次目睹时,神经坚韧的西城城主也产生了晕过去的冲动。

  他出生商贾,遭遇惨变后,度过了一段流浪生涯,然后加入翔鹰佣兵团,发展壮大至今,无论哪个阶段都没有行政经验。因此面对这么陌生的事态,真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底下也没有一个可问的对象。几乎溺死时,在南城的占领区进行谍侦工作的胞姐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让贝姆特险些热泪盈眶:

  “伊莉娜姐姐……”

  “乖乖,你辛苦了。”标准箩莉外表的西城密探理了理弟弟乱糟糟的亚麻色短发,然后就开始飞快地归类整理。一旁观看的贝姆特简直是膜拜地注视她。

  一边麻利地收拾烂摊子,伊莉娜一边关怀地嘱咐:“几天没吃饭了吧,去轩风小姐那儿好好饱餐一顿。”

  “没关系,我刚刚塞了几只包子,你饿不饿?”贝姆特盯紧她的一举一动,努力记忆,虽然有亲人帮忙,他还是想尽快上手,担起城主的责任。伊莉娜头也不抬地道:“不饿,不过我应该会忙到晚上,拿点吃的进来吧,还有倒杯茶给我。”

  “好!”

  但是当晚,漂亮完成一天任务的伊莉娜却一脸忧虑地对一本本翻看文件的弟弟道:“贝迪,这不是长久之策。”

  “啊?”贝姆特一愣,瞥见胞姐稚嫩的模样,恍然大悟,“对哦,你只能隐身幕后。”伊莉娜啜了口茶,竖起三根手指:“你现在必须办好三件事。一,找到一个台面上的代理人;二,挖掘一批有文官素质的人才;三,学会城主应尽的义务。”

  “第二第三我可以办到,可是第一条……”贝姆特为难地嗫嚅。

  “不是有人选吗。”伊莉娜放下茶杯,狡黠地笑了,“你的会计。”贝姆特怔了会儿,失声道:“维烈!?”

  “嗯哼,他很合适不是吗?熟悉民间的情况,又有类似的经验。”

  “问题是我联络不到他!上次用红玉叫了他半天,他连一声都没回我!”

  “试试又何妨?”伊莉娜一锤定音。

  维烈来了。

  和我行我素的扎姆卡特不同,他是个守诺言的君子,但若知道诚信的结果是让自己陷入脱身不得的境地,也许他会犹豫个几秒。

  “好久不见,老板。”

  出现在晨光里的魔界宰相依旧挂着和煦的笑,一身斯文的气质;及臀的乌丝在脑后草草一束,随风轻扬,增添了一份飘逸感;温润的嗓音总是让人心头一暖。

  “你…你的头发怎么变成黑色的了?”贝姆特惊讶地指着他。

  “这才是我原本的发色。”维烈撩起一缕散发简略解释,面露关心,“老板,有什么事吗?”他是向杨阳他们请假后来的,恐怕不能待太久。

  “事情多到发疯!”贝姆特回过神,抓着他的胳膊往办公室走去,拉开门,露出满室的文件山。乍一看,连承受力超强的魔界宰相也不禁一阵晕旋,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这是什么?”

  “你未来的工作场所。”

  “我是说这些……这些纸。”

  “你未来的工作项目。”贝姆特毫不留情地发出致命一击,随即良心发现地安抚,“放心,等培育出接班人,你的工作量就会减轻了。”维烈扶着墙喘息片刻,伤脑筋地转向他:“老板,我是摩耶的宰相,魔族。”

  “我知道,轩风告诉我了。”西城城主波澜不兴。

  “那…你还要我处理这些事务?”不等对方回答,维烈打商量,“如果是背地里……”贝姆特不耐烦地一摆手:“背地里有人了,我现在只缺一个台面上的宰相。至于魔界,等他们喊人你再回去。”

  “我不是从魔界来,是从杨阳他们那儿。”

  “替罪羊啊,更好办了,他们一定会体谅你。”

  “……”

  老实人注定被吃得死死的,维烈的反抗最终以失败告终。

  不眠不休地在文件海里遨游了一个礼拜,新任西城宰相的身份已经是板上钉钉,逃不了。

  每逢闲暇时,维烈总是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好说话了,才落得这种进不得退不得的下场。但是回过头思考,这也算是个新奇的处世经历吧。毕竟流浪的日子他过惯了,而定居一处,认认真真融入人群的生活他还没体验过。

  本质上而言,原魔界宰相是个极为随和的人,甚至称得上随波逐流,鲜少为自己打算什么,争取什么,只要不触及底线,别人要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但是其他魔族就看不下去了。这天,一个意外的访客光临了他的宰相府。

  “莉琳!”

  来者身穿黑白相间的侍女裙,外貌年龄约莫二十来岁,五官清甜可人。维烈脸色惨白地站起,全身微微发抖:“你…你怎么来了?”

  “宰相大人……”莉琳叹了口气,她是曾经服侍魔界公主的侍女,玛格蕾特去世后,她就尽量不在对方面前露脸,以免他触景伤情,可是这次职责所在,不得不前来,当下恭敬一礼,“我来传缅长老的话。”

  “他又监视我?”维烈冷静下来,清俊的脸庞仿佛罩了层帘布般麻木无感。

  “这…长老只是关心您。”

  “别说漂亮话了,莉琳——他说什么?”

  “他说:‘别再玩家家酒,该收心回来了’。”莉琳咽了口唾沫,才战战兢兢地回答。维烈轻笑了一声,坐回椅子上:“抱歉,麻烦你转告他,这家家酒我暂时还想玩下去。”

  “是。那个,缅长老还说……”这回莉琳迟疑得更久,一鼓作气道,“‘殿下也是这么送了命,少主且莫步上她的后尘’。”

  维烈双拳紧握,竭力克制沸腾的怒火,抖得宛如风中落叶。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莉琳终于吐露长久以来一直没机会说的慰词:“宰相大人,其实您不用太伤心,殿下她……”

  “我知道。”维烈平板地打断。

  “不是,我不是说那个意外,是殿下的心意。”莉琳急切地道。维烈一震。误会了他的反应,莉琳续道:“殿下是变心了,在遇到精灵王之前,她对你……”

  “住口!!!”

  莉琳被一股大力抛到对面的墙壁上;文件被狂乱的气流卷得哗啦啦直响,在半空飞舞;桌椅翻倒,书架破裂;维烈在这片凌乱中急遽喘息,面色苍白若鬼。看到他这个样子,莉琳心口剧震,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长叹一声,她默默爬起来,准备打道回府,被一个明显不稳的声音喊住:“等一下!”

  “是?”

  “回去警告那个老不死,再敢偷窥我,我毙了他!”维烈一字一字迸齿而发。莉琳战栗着行礼,应道:“是。”

  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维烈两手盖住脸,喃喃道:“静心、静心……”

  过了约莫半分钟,他失控的心跳才回到平常的频率,指挥风精灵让房间恢复原状,刚要坐下,身形又顿住,莉琳的话语清晰地浮现在脑中:

  维烈苦涩一笑。他哪会不知?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是用什么眼神凝视自己。可是不自欺欺人,他又怎么消受得了那样的苦果?

  “为什么背叛我,玛格?为什么……”

  痛心的低语不受控制地逸出唇,深埋的伤口再次被揭开,鲜血淋漓。

  万籁俱静,星月都被漆黑的夜幕遮得严严实实,咆哮的风雪穿过城墙,在排列紧密的建筑物之间肆虐,仗着天时地利的掩饰,几个穿白衣的身影悄然翻过围墙,瞄准二楼一扇发出亮光的窗户前进。

  咔!随着一声轻响,窗扣被打开,烛火摇曳了一下。同时背对窗坐着的人应声而倒,趴在办公桌上的身体再无半点声息。

  成功!探视过后,刺客们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色。

  “哎呀,竟然弄坏了我的人偶,该怎么惩罚你们才好呢?”

  就在不速之客要破窗而出的刹那,响起一个清朗悦耳的男性嗓音,下一秒宾主易位,窗子重新关上,隔绝了外头灌入的冷风,三名刺客两人身亡,一人包括下颚骨在内的全身关节被卸,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帕西斯一脚踏上他的脑袋,笑嘻嘻地道:“来吧,乖孩子,用你的心回答我,指使你的人是谁。”

  各种形状的长颈曲身瓶翻滚着五颜六色的液体,冒出像烧沸了的气泡和烟雾。突然一声爆响,渐散的浓烟里浮现一个人形的“物体”。

  “成功!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帕西斯弹了个响指。靠着旁边书架站立的刃雾斜睨他:“少臭美了,不是还没完成吗。”

  “是啊。”帕西斯蹲在房间中央的聚魂阵外围,沮丧地叹了口气,“唉,果然还是不行。”

  “怎么?”

  “灵魂啊,我看不到灵魂。”

  刃雾瞪大眼,冲口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完成死灵融合了?”帕西斯沉下脸,缓缓起身:“就是这个,我并没有真正完成死灵融合,就像我终究无法摆脱那个瘟神一样。改造是假性的,随时会被更换回来。”

  “……”

  “哼,看来我只能变成操纵不死怪物的低等法师。”耙了耙刘海,帕西斯调整好心情,“算了,没灵魂就没灵魂吧,大不了我辛苦点。”语毕,转身走出实验室。刃雾看了一眼明明有十几个灵魂盘旋尖叫的聚魂阵,跟在他后面。

  四面玻璃、阳光充足的中庭里,晶羽在圆桌上铺上洁白的刺绣桌巾,然后是插着几枝白梅的花瓶,曲线优美的银壶和一套精美的茶杯。帕西斯伸着懒腰进来,惬意地深呼吸:“哇!小羽泡的茶果然是绝顶的清香!”

  “柠檬蛋糕马上就烤好,先喝茶吧。”晶羽倒了四杯茶,语气一贯的淡然。黑耀抱着一大叠厚纸摇摇晃晃地走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主人,报纸。”

  “乖,辛苦了。”帕西斯拍拍他的小脑袋,将报纸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拿了一份展开,同时端起茶杯浅啜。蓦地,他感觉一道凉风吹过,反射性地抬头,却不见丝毫异样。

  窗没关紧吗?想了想,他不再关心,把注意力调回面前的报纸。刃雾三人却震惊得全身僵硬。

  黑发白裙的清秀女郎突兀地出现在室内,宛如紫水晶的瞳一霎不霎地盯着桌旁的人,泣不成声地唤道:《帕西斯……帕西斯……》

  伸展半透明的双臂,虚抱住丈夫,她哭得像个孩子:《我好想你,帕西斯!》

  被她抱着的青年毫无感应,迅速翻看报纸的各个版面,不时喝一口绿茶。察觉自己的呼唤只是石沉大海,菲莉西亚发出一声心碎的哽咽。

  (要告诉他吗?)再也看不下去,刃雾用心声询问。一旁,晶羽死死捂住黑耀的嘴。

  魔王转过泪痕交错的脸庞,摇了摇,然后将自己颤抖的红唇贴住他,喃喃倾诉满腔的爱意与思念,虚幻的泪不断地从她渐渐黯淡的眸滚落,化作透明的氤氲。

  生死殊途,咫尺天涯。

  “刃雾,星象显示我会是罗兰的灾星。”

  “……你现在不是在做帮助他的事吗?”

  “是,可是星象说我是他的灾星。”

  “……”

  一人一兽面面相觑,帕西斯以为下仆会和自己一样,把这个莫名其妙的星象当笑话看待,岂料它思考片刻,一脸认真地道:“你好好反省一下,是不是真的有做过害他的事。”

  “去!怎么可能!呃…好像……”

  “有吧。”刃雾接口。帕西斯捶了他一拳,用无辜的口吻道:“我哪知道,我只不过说了句重话,那位美人元帅转头就发动兵变——她这未免也太激进了!”

  “不愧是你的子孙。”

  “刃雾~~你想死就说一声~~”帕西斯恶狠狠地威胁。刃雾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当他是只纸老虎。帕西斯悻悻然地撇了撇嘴,仰天躺倒。

  无数星辰仿佛压下来似地充满了整个视界,瑰丽辉煌得令人屏息,托着这些繁星的夜空宛如最上乘的黑天鹅绒锦缎,诱惑人伸手抚摸。尘世的一切都远离了,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苍穹,包围着自己。

  “真美……星星还是应该这样看。”帕西斯舒展双臂,眼里也像有星子闪动,“每逢这个时候,就觉得我还是满幸福的。”

  “怎么说?”刃雾瞪视从头到脚和幸福搭不上边的主人。帕西斯扬起唇角:“因为我如果还是那个半桶水的小鬼,就不能来这样的地方享受看星星的乐趣了。”

  他此刻身处的是世界最高峰诺瑞姆林峰,北风怒号,雪花狂舞,温度在零下40度以下,尤其空气稀薄,换作常人早就缺氧昏倒,连骨髓都结冰了,帕西斯却还是一袭优雅的白袍,头发也不飘一根。风雪在他身周三尺就停住,像有个透明的罩子一般。

  “没错,我正想说你,你什么地方不好去,跑来这种鬼山顶!”

  “这里视野好嘛。”

  刃雾双目喷出火焰:“你是舒服了,我可难受得紧!连泡杯咖啡暖暖身都不行!”帕西斯眨眨眼:“咖啡?怎么不早说?我也想泡一杯呢。”说着,五指弹动,一个法阵在他白皙的手指间形成,金黄色的线条扩散开来,将两人和身后的帐篷都笼罩在内。

  “泡吧。”帕西斯跷起二郎腿,一副大老爷的德行。刃雾真想对他拳打脚踢一顿,但还是没那个胆子不泡,一边磨考究的咖啡豆一边抱怨:“又不是不会,还要别人侍侯!”

  “这里没有我想要侍侯的对象啊。”帕西斯一笑。刃雾手一抖,刻意岔开话题:“你真的不想想怎么弥补自己捅下的娄子吗?”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罗兰的运势很强,不会被我这点小小的‘霉气’影响。以那位元帅的行动力,固然能够很快稳定住局势,但是已经烂到根的大树,不是那么容易再结出果子。”帕西斯十指交叉,伸向天际,眉目傲然,“这个世界是罗兰的,我会给他。”

  “太狂妄了吧!”刃雾吐他的槽。帕西斯不以为意,笑得森冷:“这个世界是我妻子的命换来的,当然只有我这个做丈夫的有权处置它。”刃雾无言以对。

  醇厚的咖啡香开始在空气里飘溢,帕西斯起身接过杯子,无意间一瞥,万家灯火的景象映入眼帘。翼人优异的夜视力让他一览大地的全貌,山脚下的北城首府米尔菲宛如被光带围起来的宝石群,壮观不亚于星空。

  “以前看到这种景象,总觉得很厌恶。”像汲汲营营的小蚂蚁,污染着美丽的世界。

  “现在呢?”刃雾听出他话中有话。帕西斯啜了口热饮,在烟雾里朦胧的碧眸流淌着安详的神色:“嗯……很复杂。”

  每一盏灯火,就代表一个家庭,几个人生。是鲜活的生命,而不单单是名为“人类”的丑恶生物。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故事,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不知道小野猫现在在哪个角落,还有那个唱咒歌的小巫女,有没有碰上真正的圣泉精灵。”话一出口,帕西斯苦笑着耙耙刘海——只是和杨阳他们在一起短短两个月不到,他竟然就被影响得这么深了!

  自从挚爱的母亲死后,人类对他而言,就只是憎恶的代名词而已。肖恩是第一个得他另眼相看,放进心里的例外;罗兰是第二个;杨阳他们还称不上有什么分量,不过……相处久了,有了新的认识。

  人类也好,异族也罢,本质都一样。

  身为夹缝中的生命,他本没有必要特别去恨哪一方,继续守护他仅剩的两个重视对象,也就是了。

  老了老了,真的老了。外表依旧俊美潇洒的银发青年长吁短叹:竟然对报复这档子事感到累,想偷懒了。

  “如果你不喜欢我泡的咖啡,可以直说。”

  突然传入耳中的冰冷话语,让帕西斯的神智瞬间回笼,看看板着面孔的下仆,再看看手里的杯子,赔笑道:“啊哈哈哈,没这回事,我喝,我喝。”

  “哼!”

  “不过说实话,还是小羽泡的更好喝。”一口气喝干,帕西斯评价。刃雾也不生气,只淡淡讥刺:“可惜她约会去了,没空来帮你泡咖啡。”帕西斯咋了咋舌:“切!要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崔西那愣小子敢约小羽吗?”

  “说到这件事,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怂恿那个人类?”

  “打抱不平啦?你不是喜欢梅菲安?”

  “我对小羽不是那种感情,你也不要顾左言他。”刃雾紧咬不放,“你明知道小羽喜欢的是你,也不会移情别恋,还瞎搅和什么?就算她真的对那个人类有好感,最后还是要生离死别,这有什么意义?”

  “没意义,好玩。”帕西斯乐呵呵地道,“罗兰本来就是把那小子丢来给我消遣的,我就消遣个够。小羽若瞧得上他,日后可以多个玩物;瞧不上,也好当头棒喝,让他趁早死心——我多面面俱到,全部考虑到了。”刃雾一手按头,放弃向这个冷血无情的臭屁主子讲道理。

  无论恨意指标是否降低,帕西斯骨子里还是愤世嫉俗,乖戾偏激,惟我独尊的反人类危险份子。

  “费尔南迪先生,大人有话传给您。”

  崔西战战兢兢地汇报,生怕眼前的人误会自己是安插来的监视者,也不明白主君这么做的用意。

  “哦,你怎么知道?”看出他的不自在,帕西斯还故意反问,性格之恶劣可见一斑。

  “这个……”年轻的官员狼狈得脸色青白交错,“是大神官阁下通知我。”

  “你会魔法?为什么不说?”

  “我不会,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放了封信在我的桌子上。”崔西的声音越来越低,冷汗也流了下来。见他实在可怜,帕西斯终于法外施恩:“嗯,罗兰说什么?”

  “他说,请您联络他。”

  看来是长话了。帕西斯有点不安,担心徒弟识破了自己干的“好事”,来兴师问罪。然而用卧室里的穿衣镜联系上后,浮现出影象的伊维尔伦城主却面带温暖的笑容,语气更是关怀:“好久不见,师父,最近身子还好么?”

  “没事啦,没事啦!”帕西斯暗暗松了口气,挥手道,“你看起来气色也不错。”

  “师父,如果你拐骗了我的侍女,或者偷拿了我珍藏的美酒,就老实交代。”

  “啊!?”

  “你没发现吗,你只要一心虚,就有摆手或挥手的习惯动作,笑得比平常轻浮,态度特别友善。”罗兰在椅子上交叠起双腿,与慵懒的坐姿相反,眼神犀利。帕西斯干笑不已:“呃——”

  “算了。”以为他犯的不过是小错,大度的徒弟转移话题,“抽不抽得出空?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参加后天的空之祭。”

  “咦?”帕西斯一愣,搜遍记忆找不到对得上号的名词,“空之祭?什么东西?”

  “羽族的祭典,听说是百年一度的大盛事,这次的性质更加特殊,包括了新族长的选举,种族的未来等等一系列严肃的课题,因为天空之岛要开放了。”

  “天空之岛……”清越的嗓音陡然暗哑,隐隐透出一股压抑的波动。罗兰的神情柔和下来:“去看看吧,那里有你的亲人不是吗?”帕西斯回过神,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你很轻。”金发城主笑了笑。银发青年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随即露出迟疑之色:“让我考虑一下。”他不想给徒弟添麻烦,去那里,他可能会踢场。但是,他又想看看那个母亲出生的小岛。

  “没问题,你慢慢考虑,后天以前给我答复就行。啊,不过我很好奇,你的耳朵为什么不是羽毛呢?”

  “有羽毛的是羽族,我是翼人,不,半翼人。”帕西斯耸了耸肩,沉郁的心情略微开朗,“羽族是未进化完全的翼人,所以在族里地位比较低。不过,这些也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实际如何不清楚。”

  “应该没错,席斯法尔就说过那群秃毛什么的…咳咳。”发觉这句话连师父也一起骂了,罗兰连忙干咳着掩饰过去,“不过他对克里莫族长倒很尊敬,因为对方给了他不少照顾。”

  帕西斯的身体顿时绷紧:“克里莫……还活着?”罗兰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心里若有所悟:“是,但时日也不多了,所以才提早举行空之祭,想选出接班人。”

  “……”

  “没关系,师父,有什么恩,什么怨,都趁这个机会一并了结吧。我不想你为了我,将来后悔。”

  深吸一口气平复沸腾的情绪,帕西斯毅然吐出两个字:“我去。”

  千年前,为了彻底和人类断绝关系,十位翼人长老以生命的力量活化岛屿,使之升空,成为名副其实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仇恨被淡忘,越来越多的年轻一辈受不了和平却拘束的生活,离开故乡,来到这个大千世界。席斯法尔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因此他是羽族和人类的混血。

  透过他,预见到自己快要撑不住结界的现任族长克里莫与东城城主搭上线,通过几次交谈和长期的观察确认他可以信赖,决定将族人的未来委交给他。理所当然,这次空之祭罗兰就成为最重要的主客。除了他以外,满愿师兰冰宿,红族族长艾德娜菲尔,水族族长艾露贝尔西珐和三将之一席斯法尔克雷因也在受邀行列;而帕西斯是罗兰自己要求陪同的随行者。

  以蓝天为背景,翠绿的小岛峰峦叠嶂,地形多样而丰富,远远看去就觉景致优美,涤人心脾。深深凝望那片原以为此生无缘的世外乐土,帕西斯整个人飞进母亲的童年,遥想她是如何在那里出生、长大,而没有注意到同行者的情况。

  “师…师父。”一个明显压抑到极限的呼唤响起,清冽的声线完全不复平日的理性沉稳,反而颤巍巍的像受了莫大的惊吓,“这个……这个东西真的不会翻吗?”

  “怎么?”帕西斯回过神,环视众人一个比一个惨白的脸色,不解地歪着头,“感觉不平稳吗?”

  “平稳,但是——”四面空荡荡的,实在很不保险!

  “平稳就行了嘛,我保证它结实耐用,稳如平地,看!”说着,帕西斯还身体力行地一手握拳,重重擂下,骇得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异口同声地喊道:“别敲!别敲!”

  呜呜呜,心脏差点被他吓得跳出来!

  没错,他们一行六人,正乘坐在一块无所凭依,约二十厘米厚的大毯子上,朝天空之岛飞去。据说这是帕西斯呕心沥血的作品,质量可靠,舒适性强,沿途还可以欣赏风景。

  见鬼的欣赏风景!他们压根不敢东张西望,眼睛就钉死在毯子上,唯一的念头是——从这里掉下去,绝对尸骨无存!

  罗兰欲哭无泪地狂踹当初的自己:真不应该鬼迷心窍信了这家伙的巧言令色,坐上这条催命毯。他宁愿单枪匹马面对十万大军,也不要再经历一次这种酷刑。

  连他都这样,其他人的状态更不用说。而且那个始作祟者还嫌不过瘾,摸了摸光滑的下颚:“你们觉不觉得太慢?”

  一双双眼睛惊恐地睁大,不及反应过来,某人已擅自下了决定:“是太慢了,照这个速度,天黑也到不了目的地——好,全速前进!”

  “啊——”

  这一次,崩溃的叫声响彻云霄。

  “各位没事吧?”

  前来迎接的羽族小队错愕地看着五名男女摇摇晃晃地从一张怪异的毯子上面下来,毫无形象地瘫软在地。其中一个金发青年喘了会儿粗气,咬牙切齿地道:“师父,我们的梁子结大了。”

  “我又没恶意。”卷起毯子的银发青年闻言十分委屈,“我还是特地做风毯出来,想给你们一个安全又快活的旅行。”

  是惊悚又悲惨的旅行吧!

  众人的视线带着腾腾杀气。

  “失礼了,我是罗兰福斯。”罗兰首先振作起来,向为首的队长致歉,帮忙冰宿站稳;接着是自己跳起来的艾德娜;席斯法尔则扶艾露贝尔起身。羽族们客套了几句,带领他们前往祭典现场。

  整座小岛翠意盎然,但是树木都不高,显然是为了方便岛民飞翔。远远可见许多忙碌的身影,喧哗的声浪隐隐传来。恢复精神的冰宿饶有兴趣地打量走在自己前面的羽族,研究这个种族的生理奥秘。鸟类能飞是因为骨骼空心,胸部有龙骨的关系,这些有翼人胸肌并不特别发达,到底是怎么控制平衡的?听说羽族体重极轻,那么骨头一样了。可半羽族又是怎么回事?一半空心?

  可惜来的那天没带舅舅的手术刀,不然就可以解剖了。

  她在这厢转着可怕的念头,那厢席斯法尔本能地感到一丝寒意,和她拉开距离。帕西斯当然不会被小女孩吓着,冰宿的怨气也不是对着他散发,周围的羽族更没看出这个人是自己的同伴,倒是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除了矮人,异族都是俊男美女。因此一路走来,经过或纯粹看热闹的羽族无不身材苗条,面容纤细,发色和眸色从黄到棕不等,耳朵清一色是三丛毛茸茸的羽毛。罗兰观察至此,忍不住吐露疑问:“岛上没有翼人吗?”

  队长惊讶地看着他:“您真是博学多闻,没错,我族是翼人的旁支。本来是我们人数比较少,可是千年前的人类大统一战争里,他们几乎遭到灭族的打击,之后也极少有人生育,所以到现在,只剩下克里莫族长和红羽长老几个。”

  红羽……听到这个名字,帕西斯的瞳仁猛地收缩。席斯法尔头一撇:“哼,他们死得差不多也好,活着时成天狗眼看人低,叫我们杂毛。”

  “你也好不到哪去,总是回骂他们秃毛。”队长用熟人的口吻说话,竟是认得的,“族长多照顾你,你还不晓得收敛,尽给他惹麻烦。”席斯法尔分辨道:“族长明明也讨厌他们,虽然我不知道原因。”

  “那是族长,我现在说的是你,以后不许再骂秃毛了,尤其是今天,听到没?”队长严词教训。顾忌帕西斯的立场,罗兰也干咳一声作为警告。席斯法尔只好不甘不愿地答应。

  “其实族长想让你当接班人。”

  “什么!”苍空骑士吃惊得大呼小叫,“有没有搞错?我可是羽族,还是半羽族!他居然要我继承?!”队长叹了口气:“我也不明白,不过族长时间不多了,如果他待会儿提到,你最好乖乖接受。”罗兰插口:“抱歉,席尔是我的部下,恐怕不方便做贵族的新族长。”席斯法尔连连点头。

  “罗兰城主,请不用担心,这些族长都会和您慢慢协商。”队长相当擅长交际,圆滑地推卸责任,并用开玩笑的语调缓和气氛,“而且也没有老一辈的支持席尔,年轻的又不够分量。”

  “哎呀,听起来席尔是年轻一辈的领头羊。”

  “他只是叛逆的先锋。”

  “罗兰,你别听他瞎掰,这家伙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谈笑间,一行人不知不觉走下降落的山坡,茂盛的绿色被远山代替,视野豁然开朗。只见一片大得惊人的空地,应该就是祭典的会场了。虽然来来往往的同族多到眼花,帕西斯还是一眼认出远处那个素未谋面的亲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身影衰老,佝偻,与莉拉没半分相象。但是凝神细看,皱纹深刻的脸上,一双宛如祖母绿雕琢的眸子清亮有神,流动着熟悉的神采,是温柔、慈爱、和深深的包容。

  一瞬间,爆发的怒气险些冲破帕西斯的自制。

  他怎么配!放在两边的手握得死紧,混合着杀意的气息惊动了护卫的羽族:这个男人,怎么配有和她一样的眼神?我要挖出来,狠狠踩在脚底!

  “公主!”

  形势急转直下的一刻,一个翼人女性冲出来,扑到帕西斯脚下,抓着他的长袍下摆泣不成声,“公主……你还活着!红羽这一千年,没有一天不在惦记您!”

  “我认得你。”冰冷而狰狞的话语从上方传来,浇熄她满腔的喜悦。红羽怔怔抬头,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眸,明明是同样醉人的碧色,却蕴涵着深不见底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你……”

  “那天我在窗下,偷听你和妈妈说话。”帕西斯咧嘴一笑,无比灿烂。红羽震惊地掩住嘴,逸出一声尖叫:“你是帕尔!”

  “帕尔?”克里莫颤巍巍地站起来,穿过人们下意识让出的通道,神色激动,“你是帕尔?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我妹妹的孩子?”帕西斯转向他,笑得更加亲切:“是啊,舅舅,初次见面。”

  一片哗然。刚刚来不及发出的惊呼接二连三响起,人人错愕地看着这对舅甥。罗兰也有点诧异,不过是针对帕西斯的异常,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师父四周飘溢的压抑氛围。

  克里莫惊喜地伸出手,被骤然一变的语气冻住:“别碰我。”

  “……”

  “别碰我,别用你尊贵的手碰我。”帕西斯不再掩饰,眼中射出不折不扣的凶光,笑容也转为凄厉,“别用你尊贵的手,碰我这个妓女的小孩!”

  仿佛一个霹雳打下来,震得人人变成泥塑木雕。克里莫脸上血色尽失,愣愣地重复:“妓…妓女?”

  “是啊,你很意外?你和这帮胆小鬼夹着尾巴逃跑,把她一个既没有翅膀,也没有力量的弱女子丢弃在人类当中,会发生什么事你料想不到?那我告诉你,她为了养活我,过着每天被人骑,朝秦暮楚的卖笑生活!还在梦里叫着你的名字,期望你去救她!”

  “别说了……别说了……”克里莫无力地垂下手,老泪纵横,踉跄着跪下,“是我的错……我不该答应长老们,那么早举行升空仪式。”对他痛悔的模样毫无感动,帕西斯依旧冷酷地笑道:“哟,你有割舍的觉悟,却没有承受的勇气?我还想好好跟你叙叙旧呢——还有你!”他凶狠地瞪视红羽,“你骂我杂种也算了,反正我本来就是杂种,但你为什么不带走我妈妈?明明你可以轻易制伏她,或者叫你别的同伴来!”

  “当时情况紧急……”

  “借口!你根本不关心她,甚至嫌弃她,嫌弃她和人类发生关系,生下我这个没有翅膀的杂种!还有怕惊动附近的人类,暴露你的行踪!”

  红羽惶恐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不关心公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不能暴露行踪,所以没强迫她,可是如果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带她走!”

  “说得好听。”帕西斯鄙夷地扬唇。一个翼人看不过去,大声指责:“喂,就算族长和红羽长老确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这种态度也太过分了!”帕西斯神态漠然,只当没听到,反而是克里莫怒斥:“住口,修依,不许你这么对帕尔说话!”他对这个外甥愧疚得恨不得掏心挖肺,这帮毫无反省之意的族人却还在旁边纠缠礼仪这种细枝末节。

  修依悻悻地撇嘴,小声嘀咕:“妓女的小孩跩什么。”话音刚落,一股大力推来,打得他倒飞十余丈,鲜血狂喷。众人骇然变色,几个离得近的羽族正要过去相扶,眼前一花,施暴者已一脚踏在修依的脑门上。

  “你好高贵吗?”即使在盛怒中,帕西斯也及时想起徒弟,没有下杀手,俯视狼狈的同族,他秀丽的脸庞漾开最深切的蔑笑,“是,我是妓女的小孩,我妈妈是妓女,但你们这些靠着妓女的丈夫得救,抛弃同伴存活的家伙又是什么?高贵的天空一族?笑死人了!真是一出闹剧!我居然为了报复这样一群人巴巴跑来这里!”语毕,甩手离去,背影昂然果决。

  “帕尔!”克里莫稍稍镇定了一点,叫住他,“告诉我,莉拉是怎么死的。”帕西斯脚步一顿,淡淡的声音飘来:“还能怎么死,在我眼前,被一帮人类砍得坑坑洼洼。我把她埋在雪里,就这么了结。”

  翼人族长发出一声崩溃的哽咽,匍匐在地,抽泣了一会儿,用最后的力气喊道,“别走,帕尔!报复我,杀了我吧!你不是为了报复我才回来的吗?”

  “回来?天空之岛不欢迎我,所以我也不把这里当成我的家。”帕西斯停步转身,露出和煦如朝阳的微笑,吐出的话语却残酷至极,“我不杀你,你就后悔到死吧,看你有什么脸去见妈妈!”

  没有人再出声拦他。

  一场盛大的空之祭,不欢而散。

  悠扬的笛声回荡在群山之间,虽然是温和的调子,却带着不稳的颤音,仿佛伤兽的呜咽,结尾又透出千钧的压力,沉重而悲怆,余音袅袅,久久不止。

  “很好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清冽的嗓音伴随脚步声迅速接近,伊维尔伦城主学着师父的样子,在悬崖上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了。银发青年垂下长笛,放在膝盖上,眼神恍惚,显然还没回神:“《绿色的宁静》,我妈妈,生前最喜欢吹这首曲子。”

  “哦。说实话,你吹得不怎么‘宁静’。”

  “当然,我根本吹不出那样的意境。”帕西斯微一苦笑,渐渐的,笑容中的苦涩消失,掺入温柔和怀念,“好奇怪,明明活得那么苦,妈妈还是吹得很快乐,很平静,像她的身边,全是青翠的森林和小草,而不是冰天雪地。”罗兰沉默片刻,道:“是心境的原因吧,那样美好的人,再恶劣的环境也打垮不了她。”

  “嗯。”帕西斯笑了,笑出两行热泪,“好人……不长命。”

  这是母亲用一生教会他的真理,字字血泪,刻着他的痛与恨。所以他不做好人,让母亲失望伤心也不做。

  第二个好人是肖恩,死亡依然划下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也是一样无力。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有了守护至爱的力量。天要亡他,他不惧;但天要夺去他重视的人们,他就灭了这天!撕碎以折磨苍生为乐的命运!

  泪水很快被山风吹干,银发青年的心也恢复冷定:“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一点不麻烦。”罗兰狡黠地笑道,悠闲地跷起脚,“我猜到你是克里莫族长的亲人,也料到你会和他翻脸,但他不会。这老头其实满狡猾,只有经过这次打击,才会死心塌地地追随我,也可以乘机铲除一批不识相的老家伙,彻底掌控羽族。”帕西斯扑哧一笑,转头扫了他一眼:“看来我不用为你担心了。”

  “没错,我能照顾自己,倒是你,让我比较担心。”

  “我?我没事,也会原谅他。”

  这回罗兰吃惊得张大嘴:“原谅他!?你脑壳坏了?”帕西斯低下头:“妈妈会希望我原谅他。”

  “……”

  “只要是她的愿望,再困难我也会达成。”帕西斯幽幽长叹,随即语气一变,“不过嘛,我也有自己的心情要照顾,所以稍微教训一下那个老鬼,她应该不会介意——还有,这个天空之岛,实在龟缩得太久了。”

  注视脚下的云海,他笑得冷酷而嗜血。

  “天空的王者,不是靠嘴上嚷嚷或装饰的翅膀。我会让世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天空王者。”

  “看不出你师父心里埋藏了那么深的恨。”

  “师父的演技是一流的。”罗兰用自豪的语气炫耀完,脸色一沉,“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换作我,早就把整个天空之岛都踏平了。”冰宿拿起一枚白子,两眼盯着棋盘,无动于衷地道:“你?就算只是某个翼人欠你一枚铜币,你也会把全体翼人都卖了抵债。”

  “喂喂,我的心眼不至于小到这个地步吧!”

  “只有更小气没有不小气。”

  听她说得武断,罗兰不禁反省自己“铁公鸡”的形象为何如此深入人心。冰宿抬头瞥了他一眼,莞尔道:“开玩笑的。”沉醉于她难得展露的笑靥,罗兰连被损也不放在心上,回以包容的浅笑,突然想起一件事,叮嘱道:“啊,冰宿,千万别对师父露出同情的表情,师父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这样会伤到他。”

  墨绿色的眸子闪过锐利的光弧,呼应白子落下的清脆声响。

  “他不需要同情,我何必同情。”

  “你真会看人。”罗兰由衷称赞。冰宿端起装着清泉的杯子喝了一口,感觉远比地球的矿泉水甘甜:“被你磨练出来的。”

  “喂……”

  “言归正题,因为你师父的关系,空之祭延期了,你就这么磨蹭下去不要紧吗?”说话间,冰宿又下了一子,标准的一心两用。罗兰悠哉地笑道:“你指什么?”

  “别装蒜,你是不是想用空之祭做幌子,不去参加拉克西丝元帅的继任大典?”不等对方回答,她又摇头推翻,“不,这不是高明的借口,也不是长久之策,僵持下去,只会让她获得更多的准备时间。但是你去,十有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16日,王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即位,四位城主到场观礼,盛况空前。

  典礼结束后,贵客们被挽留暂住,共商国家未来。

  春之月20日中城下界北部边境桑陶宛领地——

  时值初春,北方虽不若南方变化明显,也萌生出浅浅的绿意。新老树叶和各种苔藓蕨类渲染出不同层次的绿色,相互映衬,使山林焕发出勃勃生机。

  地上的植被悄然冒出头,色彩缤纷的野花遍布草间树后,摇曳生姿,为整座红石山脉更添妍丽。清新纯净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两个小身影就走在这片明媚的风景中。

  一样的脸,不同的性别,走在前面的小女孩威风凛凛地挥舞木棒,发出气势十足的见解:“看这天气,我就知道今天会有个大丰收。”身后挎着竹篮的小男孩相反的神态畏缩,不停地拉扯姐姐的袖子,又不敢拉得太用力,怕惹她生气:“莉妲,回去啦~~妈妈会骂的。”

  “我们不说就行了。”

  “可是神官大人说,这里有好多怪物,还有鬼。”

  “傻瓜!”莉妲转过头,两手叉腰,厉声教训,“每个人都知道红石山脉根本没有怪物,就你还相信神官大人的吹牛!笨蛋利夏,笨死了!”

  “呜……”利夏眼里开始浮现泪花,他现在觉得姐姐比鬼更可怕,瘪着嘴道,“我不笨,神官大人说我最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成为大魔法师。”

  “还大魔法师呢,是胆小鬼法师才对。”

  “哇——”受不了姐姐的漏气,利夏终于放声大哭。莉妲驾轻就熟地掏出手帕帮他擦泪,凶巴巴地威胁:“不许哭,哭了是小狗!”不料利夏卯起来哭个不停,还越嚎越大声。

  “别哭了啦!”莉妲慌了,她只是嘴坏,其实最疼这个弟弟,“我道歉还不行吗?乖,听我……”

  “莉妲!利夏!”

  一声突如其来的清喝吓得她跳起来,利夏立马停止哭泣。

  “神、神官大人!”

  仿佛凭空出现的青年虽然横眉怒目,仍可看出原本的秀丽端正。过肩的银发在背后草草扎成一束,衣着简单轻便,毫无圣职者的样子。他一手一个,拎起两个小萝卜头:“告诉你们多少次,不许靠近矿山。”

  “那里的浆果长得最好嘛。”莉妲挣扎道。

  “就算长金果也不许去!”神官改拎为抱,朝反方向迈开大步,神色是罕见的严肃,“记住,绝对不能靠近矿山!”被他的语气慑住,莉妲这才不吭声。利夏好奇地问道:“矿山有秘密宝藏吗?”孩子们都这么流传。

  “没有宝藏,只有怪物,知道吗?只有怪物!”神官反复强调。比较单纯的利夏顿时上当,缩成一团。莉妲翻了个白眼,根本不甩他:“放我们下去,我们自己会走。”

  “不要,我要神官大人抱。”

  “胆小鬼!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汉啊!”

  “好了好了,大家都一起走路。”头大的银发青年把充满阳刚气的小女孩和活象牛皮糖的小徒弟放回地面,放缓脚步让姐弟俩跟上。利夏依恋地抓着他的左袖管,莉妲不甘示弱地牵起他另一只手。

  “神官大人,中午来我家吃饭好不好?”双胞胎异口同声地邀请,默契十足。

  “好啊,艾里在不在?”

  “哥哥今天轮到值勤。”

  “这样啊。”神官很是失望,“那我只好和你们的爸爸拼酒了。”莉妲大笑:“爸爸肯定一杯就倒了,还是妈妈厉害些。”走了约莫半刻钟,树木渐疏,远远望见山下的军营,利夏突然想起一件事,扯扯师父的袖子:“神官大人,杨阳姐姐和昭霆姐姐好像就是去年的今天来的耶。”

  银发青年一震,情不自禁地浮起笑意。那是毫无阴影,晴朗一如天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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