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与臣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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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君与臣

  第二天早上,伊维尔伦城主刚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就对上三张坏笑的面孔,总共六道意有所指的视线瞧得他毛骨悚然:“干、干什么这么看我?”

  “我们看见了!”久候多时的大神官、魔导团长和随侍武官齐声道。

  啪哒!罗兰脚下打滑,幸好攀住门框,才没跌倒,但已是狼狈万状。他急忙砰上门,满脸通红地瞪视三人:“你们偷看!”

  艾德娜嘘道:“你这么凶干嘛,我们又没看到什么,不过是接吻罢了。”说到这个她就来气,本以为能看到激情四溢的火辣场面,结果那两个自制力超强的家伙,明明吻得快没气了,还能及时打住拜拜,害她白吹了半夜冷风。

  “非礼勿视!”

  “我这叫克尽职责,以防你们这对亲昏头的恋人被哪里窜出来的刺客‘喀嚓’。”艾德娜振振有辞。罗兰狠狠瞪了她半晌,转向另两人:“那你们俩呢?”

  法利恩干咳道:“那颗金木犀树,是我最喜欢的冥想场所。”

  “同上。”艾露贝尔掩嘴道。艾德娜举手补充:“对了,我也喜欢拿那颗树练拳脚。”

  “……”下次谈情说爱一定要找别的地方!

  “放心吧,大人。”大神官安慰道,“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看见。”

  就是被你们三个看见才糟,换作其他人,屠刀一抹就清洁溜溜。罗兰叹了口气,放开扶住门框的手,叮咛道:“别说出去。”

  “废话!”艾德娜丢给他一个大白眼。艾露贝尔脸露好奇:“罗兰,你是几时喜欢上满愿师小姐的?我都没看出来。”金发青年还没答话,艾德娜得意地扬起头:“我可早看出来了哦,艾露贝尔,待会儿我一一告诉你。”

  “嗯!”

  罗兰险些冲上去掐住随侍武官的脖子。

  至今为止,房里的四人无一提到伊维尔伦城妃的存在,区别是罗兰真的忘记,法利恩三人是注意到了却不说。他们早就知道主君对朵琳那型的女性毫无兴趣,搞婚外恋完全是正常的发展,而且他们更担心冰宿的立场。

  艾德娜首先开炮:“喂,你想怎么办?别说你想把冰宿当地下,我会敲断你的肋骨!”

  “就算我想把她纳为,她也不会肯的。”罗兰睨了她一眼,走向桌后,“何况我从未打过这么混帐的主意。”

  “算你还有点良心!”

  艾露贝尔忧虑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罗兰?就算没有朵琳夫人,以冰宿的身份,你们也无法结合的,她是神使啊!”法利恩插口道:“不,这是政治谎言,冰宿小姐是普通的女孩子。”艾德娜一呆:“啥?不会吧!”

  “我知道。”艾露贝尔沉声道,“问题是民众不知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现在不能,将来就可以了。”

  “咦!”三人一齐看向发言者。

  罗兰坚定地道:“我会娶冰宿的,一定。”

  “那朵琳夫人怎么办?”最好心的水族族长终于忍不住问了声。

  “管她去死!”

  差别待遇。三人脸上同时划下几条黑线。

  年轻的城主扫视三个部下,道:“话说回来,你们大清早守在这里,除了糗我,就没别的事了?”

  “对啊!”艾德娜理直气壮地道。艾露贝尔默认。法利恩道:“不,我有件事汇报。”多亏了他,让两女免于被丢出门外。

  “什么事?”红发侍卫喧宾夺主地问道。瞥见主君额角跳动的青筋,远比友人擅于察颜观色的水族族长连忙拖了她离去,不然,友人恐怕会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干净床铺睡,或者天天从汤里捞出一只活青蛙。

  “说吧。”门一合上,罗兰吁了口气,恢复冷肃的统治者姿态。大神官也敛去轻松的玩笑表情,起身恭敬答道:“凌晨时分,北城的探子传来情报,青龙骑士团被从前线撤换下来,换红龙骑士团和道格拉斯顶替。”

  “哦。”罗兰挑了挑眉,“这下有趣了。可怜的梅莲可,看来她的苦日子还没到头。是米利亚坦主动替换的吗?”法利恩摇头道:“不,是道格拉斯自个儿请缨的。”

  “没反对?他应该明白放那头凶龙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跟上次一样,反对遭驳回。”法利恩摊摊手,“因为提拉的事,米利亚坦城主最近心情很烦躁,只被道格拉斯怂勇了几句就答应了,君无戏言,只好饮恨。”

  “奇怪,那家伙每次和我下棋都反悔,为什么说过的话不肯收回?”罗兰不解。

  “因为这包括在主君的面子里。”

  “原来如此。”懂了!

  罗兰懒懒耸了下肩,浮起带着叹息的讽笑,“只不知会有多少南城百姓,因为他的面子成为凶龙狩猎的对象。”

  北城埃特拉·上界。

  “大人,请留步!”

  听到背后响起的沉稳嗓音,米利亚坦脚步一顿,无奈地转过身。

  “什么事,赛雷尔?”

  北之贤者走上前,先行了一礼,才说出喊人原因:“有关道格拉斯团长提议的事,我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你的意思是不同意他的提议?”

  “我……”生性温和的青年犹豫了一下。米利亚坦趁胜追击:“我可是很赞成哦,是应该让那帮野蛮的强盗吃点苦头了。巴曼太重骑士道,不愿对地上军队出手,西城不动,他也不动,弄得整支青龙骑士团像吃闲饭的。道格拉斯就没这顾虑,他还向我保证会在半个月内将那群侵略者赶出南城,他这么有自信,你说我怎么能拒绝他?”

  赛雷尔眉间浮起苦色:“可是,团长阁下有可能将占领地的百姓卷入战火。”其实不是“可能”,而是“一定”,这就是那个男人的性格——残佞好杀。米利亚坦一窒,半晌摆摆手:“不会的,我叮嘱过他,千万要谨慎行事,他也答应我了。”

  答应归答应,一旦离开,谁还管得了他?赛雷尔咽下到嘴边的冲撞言语,委婉地道:“诚然,但西城可能会以占领地的百姓作为人质,使团长阁下动弹不得;而且无故换将会令巴曼不服,所以还是让青龙骑士团继续……”

  “不必担心,巴曼不是这么小气的人!”米利亚坦一口打断,“至于人质的问题,道格拉斯早就想好解决方法了。他说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垮西城的主力,再一举铲除留守占领地的三个佣兵团长,剩下的隐捷敏亚就群龙无首,不足为虑。”

  “可是……”

  “赛雷尔,你终究是魔法师,对军务不及道格拉斯清楚,就别跟我兜转这件事了,嗯?”米利亚坦的口气有些不善。蓝发青年只得垂下头,黯然道:“是。”

  “话说回来,那帮人的下落还没找到吗?通缉令都发出去两天了。”

  “还…没。”赛雷尔的回答有片刻的迟疑。米利亚坦注意到,紧紧盯视他,沉声道:“趁他们还没逃远,赶快加大搜寻力度,不然像上次那帮罪犯一样逃进哪个深山老林,事情就棘手了。”

  “大人。”赛雷尔抬起头,“恕我直言,那个叫肖恩的青年行事虽然鲁莽了些,但并没有触犯法律,通缉他,于理不合,不如就把那件事当作顽劣愚民的狂妄之举,一笑置之,也显出您的宽宏大量。”

  “赛雷尔!”米利亚坦大怒,“你是要我对那个当众污辱我的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全天下的人视我为笑柄,是这样吗!”赛雷尔苦涩地道:“不。”

  “你分明就这意思!”

  “大人!请听我说……”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在为那家伙脱罪,还有他四个同伴。”米利亚坦冷冷地道,“博尔盖德告诉我,那四个人就是搞砸拍卖会的罪犯,之前也是他们把穆伦弄进监狱。但他们是你的旧识,你就百般维护,让他们三番五次逃脱法网。我本来不相信,但你今日的行为,让我不能不信!”

  赛雷尔心凉了半截,不是为和杨阳四人的关系被揭穿,而是为主君的见疑之心。若不是一开始就对博尔盖德的挑拨将信将疑,米利亚坦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一些小马脚。但米利亚坦本来不是个耳根软的人,也对自己十分信任,不然,他早就因为博尔盖德之流的勾陷将他肃清了,可如今……

  最终,他也只能走到这一步,走到重臣这步,而无法成为能让主君百分之百信任,认真听取意见的[谏臣]。

  从今以后,我只能看大人的脸色行事吗?不然就会性命不保?想到这里,赛雷尔不禁露出失落之情,嘴角也浮起苦笑。

  看见心腹的表情,米利亚坦有些后悔,他其实并无意疏远赛雷尔,只是被拍卖会的善后问题搅得头两个大,加上全是因为自己不采纳谏言才导致那幕惨剧的发生,让他心虚不已,不敢面对这个臣子,才说出那番讽刺的言语,但他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得狼狈地挥挥手,岔开话题:“我和罗兰约好的下棋时间快到了,今天的政务就交给你,晚上我会回来听报告。”

  “是。”

  年轻的贤者恭身领命,怅然目送主君调头离去。

  “老师!”

  看见迎面走来的身影,埃特拉满愿师邱玲高兴地迎上前,一叠声问道,“你饭吃过没?是不是正要去餐厅吃?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呃,嗯,好啊。”赛雷尔本想省下午餐时间办公,看到她这么热情的模样,不忍拒绝,少女坦率无伪的笑靥也令他低落的心情好转些许。

  邱玲喜出望外:“那你等我!我去拿野餐盒!”说完调头狂奔,眨眼就消失在长廊尽头。

  野…野餐盒?赛雷尔呆住了:难道要在外面吃吗?

  造型精巧华丽的小木桥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后头还跟着头半人高的奇兽。

  “老师,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提着野餐盒蹦蹦跳跳走在最前的邱玲转头询问,两根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不已。

  赛雷尔心一凛,佯装无事地笑了笑:“没有啊。”

  “哼,撒谎。”邱玲指着他,“你每次想隐瞒什么,就会露出这种很勉强的笑容。”

  是…这样吗?赛雷尔一呆。

  邱玲跳到他面前,昂起小脸,认真地道:“老师,我既不能帮你分忧,也不能帮你解难,但我还是希望你打起精神。”

  赛雷尔浮起感动,摸摸她的头:“嗯,谢谢你,小玲。”

  “不,我什么都没做,你谢我我会不好意思的。”邱玲害羞地搔搔后脑勺,随即举起手里的东西,笑道,“不过,虽然我帮不了你,它却可以哦。”

  “呃?”

  “是初代城主的师父说的:‘人只要吃饱喝足,就什么烦恼也不会有。’”

  初代城主的师父?那不就是——圣贤者!!!

  “圣贤者说过这种话?”赛雷尔愕然,不敢相信奉若神明的史上最强魔法师有那么…那么不庄重的想法。邱玲点头:“对啊!”

  “你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一本小册子,像是回忆录,不,日记。很短,只有几页。”邱玲比手划脚地解释,“是我在图书馆最里面一本歌剧里偶然翻到的。”

  赛雷尔水色的眼眸闪闪发光:“上面写什么?”

  “嗯…我想想,就写了初代城主的身世,和他初遇圣贤者的情景。安迪米拉尔城主本是坦帕斯帝国一个大贵族的长子,因为不想放弃最爱的绘画继承家业,就在一天晚上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家出走,可是在出国境时钱包被扒,只剩下绘图工具和几件衣物,只好帮人画画糊口维生。一天他正在帮一家面包店画招牌时,瞥见旁边蹲着一个青年,满脸垂涎地盯着他的画,问‘可不可以分我三分之二,不,一半就可以了。’这个人就是安迪米拉尔城主后来的师父圣贤者。”

  “……”是野史!应该是野史!蓝发青年在心里为偶像平反。

  看出他的心情,邱玲安慰道:“我也觉得这段是有点夸大了,要么就是安迪米拉尔城主的画技太棒了。”赛雷尔定了定神,问道:“后来呢?”

  “后来圣贤者请安迪米拉尔城主吃了一顿做收徒礼,那句话就是这时候说的,再后来就没了。”邱玲瞅着他,“老师认为这是杜撰出来的故事对吧?”

  “呃,我是不太相信,不过传说本来就有上千百种,每种都可能是历史的碎片,毕竟圣贤者也是血肉之躯,而不是神殿里那些冰冷的石像。”赛雷尔温和地阐述想法。邱玲笑开颜:“不愧是老师,跟那些顽固的法师伯伯反应完全不同,你知道吗,我告诉他们这个故事时,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要我把书交出来让他们烧掉呢!”赛雷尔尴尬一笑:“这也不能怪他们,圣贤者古兰·罗瓦(注:《来访者》一部里,神官告诉杨阳和昭霆圣贤者的本名无人知晓,“古兰·罗瓦”在古代语里的意思是“战神”,是他的外号,至于为何提醒大家……嘿嘿,下台一鞠躬)是所有使用玛那者憧憬的目标,不容玷污的偶像。”

  “可是,这样他们崇拜的就不是圣贤者本人,而是他的称号啊。”

  赛雷尔沉默地审视对方,相处至今,他早就看出邱玲是个极为单纯的女孩,老实说实在不精明,不像其他四个满愿师,但偶尔的,她会表现出这种令他惊讶的洞察力和智慧,就像上次识破梅莲可处死轩风的真意。

  她是块璞玉,若悉心载培,总有一天会成为大放异彩的人物,但是……赛雷尔垂下眼:平平凡凡才是福,尤其对这个少女而言。

  “你说的没错,小玲。”

  邱玲绽开笑容,很高兴想法得到师长的认同,随即,她拍拍手:“对了,老师,巴曼快回来了是不?”

  “嗯。”赛雷尔诧异她直呼青龙骑士的名字,更诧异她欣喜的口吻,“你很希望他尽快回来?”

  “当然啦!沙耶刚生了六只小猫咪,可爱极了!希望他快点回来看!”

  原来……赛雷尔不觉松了口气,想起青龙骑士临行前将风信子和宠物交给邱玲照顾。

  “你写信通知他了吗?”

  “写了,不过大概还没寄到。”邱玲转过头,指着前方一颗大银杏树,“啊,到了!我们就在那边吃饭吧!”说着,拉起赛雷尔的手就跑。蓝发青年被她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彼此是师生,就释怀了,但他鲜少和人做如此亲密的手足接触,还是有点不自在,当下俊脸泛起腼腆的红晕:“小、小玲,慢点……”

  “哦。”少女放缓脚步,这时,左近响起一个阴损的男性嗓音:“哟,这不是贤者大人么,和满愿师小姐这么亲热是怎么回事?不怕露琦雅吃醋?”

  “道格拉斯团长。”

  赛雷尔冷静地回望从树后施施然走出的红龙骑士,眼角瞥见学生一脸惊惶地挨进他,就顺手将她推到身后。看到他俩的动作,道格拉斯玩味地挑挑眉:“太失礼了吧,满愿师小姐,难道在下是什么毒蛇猛兽让你这么害怕?”

  “对…对不起。”邱玲红着脸走出来,但还是不敢和他对视。

  “还是我长得奇丑无比,让你看了就作呕。”

  “不是的,我……”

  “道格拉斯团长,小玲还是个孩子,你就别再逗弄她了。”不满他故意欺负爱徒的行为,赛雷尔皱眉插口。道格拉斯转移视线,咧嘴一笑:“你以为我只是在逗弄她?”

  赛雷尔眉蹙得更紧,沉声道:“道格拉斯团长,请自重。”

  “哼哼,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真有趣。”道格拉斯眯起眼,好整以暇地搓了搓下巴,“不过,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露琦雅今天不在!”

  镪啷!随着一道光华,一把龙枪像凭空浮现般停在青年颈前。

  “老师!!”邱玲吓得心脏差点破裂。赛雷尔却纹风不动,目光和表情也没有丝毫动摇。

  道格拉斯啐了一声:“龙鳞术吗?你倒是挺谨慎的。”语毕,收回武器。邱玲这才看清自己和师长身周环绕着金黄色的半透明光晕,松了口长气,情不自禁地搂住他的胳膊,喜极而泣。

  “哼,赛雷尔,你也和你主子一个样啊。”瞄了她一眼,道格拉斯绽开讽笑,无视青年困惑的眼神,长笑离去。

  “小玲,没事了。”他一走远,赛雷尔就拍拍学生抖个不住的背脊,柔声抚慰。邱玲却不放手,把脸深深埋进他衣服里,啜泣道:“我讨厌他!他要杀你!”

  “没的事,道格拉斯团长只是吓吓我罢了。”赛雷尔说着谎话,他心里明白道格拉斯是真的想杀死他。可是,连身为一介重臣的自己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杀手,而且是在光天化日,在神使面前,这已经超越残佞,到达无法无天的地步了!这么一来,占领区的南城百姓恐怕……赛雷尔越想越忧虑,差点忘了邱玲,调头去追主君劝他撤回更换令,幸好,从右臂传来的柔软触感提醒他有只吓破胆的人形猫咪正挂在他身上,他走不得。

  “相信我,小玲,我不会有事的。”赛雷尔耐着性子低下头,然而瞧见少女脸上的泪痕,他满腔焦火登时灰飞烟灭,连忙伸手帮她拭泪。

  “嗯。”邱玲点点头,抽咽不已。见状,赛雷尔更是心疼,忍不住摸摸她头,温言道:“别哭了,以后多跟在我身边,尽量别一个人到处晃。”

  “老师也看出他想杀我。”

  “这个……”赛雷尔心脏漏跳一拍。

  邱玲将他的臂膀搂得跟紧:“我不懂!为什么米利亚坦伯伯让那么可怕的人做龙将?他看不出来,那个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吗!”

  赛雷尔无言以对。

  东城伊维尔伦·下界。

  “岳父,你今天似乎不够专心哦。”

  俯视棋盘,罗兰端起茶杯,微笑浅啜。米利亚坦豁然回神,搔搔头:“哈哈,不好意思,你看出来啦,抱歉抱歉。”

  “父亲大人,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随侍在旁的朵琳担心地问道。

  “不不,只是出来的时候和赛雷尔吵了一架,有点心烦而已。”米利亚坦情急下说溜了嘴。

  “和(贤者大人)!?”罗兰和朵琳异口同声,表情是相同的意外。

  “没什么没什么,小争执罢了,继续下。”

  罗兰叹了口气:“你这么心浮气躁,怎么下得下去。朵琳,把你特地为岳父做的点心端出来吧,我们休息会儿。”语毕,亲自沏了壶新茶给对方。

  捧着热茶,北城城主窝心不已,既为女儿,也为女婿的贴心。他生了那么多儿子,却没有一个有罗兰万分之一的细致体贴,才干更不用说,他真是为这个女婿感到骄傲啊!

  罗兰放下茶壶,微笑道:“岳父,若你还是静不下来,我们就出去散散步如何?”米利亚坦摆手道:“不用,下棋也罢了,散步我这个老头子跟着你们去干嘛?当夹心饼(注:相当于地球术语“电灯泡”)?”罗兰赧然垂首。朵琳满面飞红,娇嗔道:“父亲大人!”

  “哈哈哈……”

  “你还笑!”朵琳作势举起粉拳,被丈夫轻轻按住:“算了,朵琳,你又不是没被岳父嘲过。”米利亚坦乐极:“还是罗兰肚量大!”

  朵琳愤愤垂下手:“老是这么取笑人,难怪贤者大人生气。”只听得笑声戛然而止,像被剪刀一刀两断似的,屋内的气氛刹时冷下来。

  “啊。”朵琳十分后悔。罗兰抚慰地拍拍她的手,对米利亚坦道:“别这样,岳父,你这样会令朵琳不安的。”

  “对不起。”米利亚坦尴尬赔罪。朵琳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父亲大人,到底怎么回事,说出来让我和罗兰听听好么?不但你身体舒坦点,也许我们还能为您分忧。”罗兰附和:“是啊,你真是太见外了,莫非你还不把我当自己人?”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尤其是你,你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

  知道我很忙,还成天来打扰的不知是哪位仁兄!罗兰心里嘀咕,但表面,他仍是端着模范女婿的笑脸温和应对:“没错,但岳父有烦恼,再大的事也要丢一边。”

  这个诚实又善良的孩子……米利亚坦感动得差点落泪,懊恨自己无福,没生出这样乖的儿子。

  过了会儿,他缓缓叙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接受道格拉斯的自荐,让红龙骑士团替换巴曼他们。”朵琳喜道:“这不是很好么!巴曼已经在南城待了半个多月了,是该让他休息休息,也可以来探探我。”

  “是啊,可赛雷尔不赞同。”

  “为什么呢?”

  “他说道格拉斯可能会把占领地的人民牵扯进战火。”米利亚坦皱眉道,“我跟他保证不会的,他就是不放心,东拉西扯找理由,弄得我忍不住光火。”其实他光火的真正原因是气愤心腹竟然和伤他面子的犯人相识,还隐瞒他,只是觉得说出来太丢脸,就刻意省去。

  朵琳不解:“贤者大人怎么会这么想?道格拉斯将军虽然长相粗犷了点,但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他只有对你才温柔。罗兰合眼喝茶,掩去眸中的轻蔑。

  米利亚坦干咳,他没有女儿这么无知,对红龙骑士团长的真实性情有点数,不过他也认为赛雷尔太小题大做了。怎么想道格拉斯也不可能那么没有分寸,不顾友城人民的死活乱来。

  “父亲大人?”见他迟迟不答,东城城妃有点疑惑。金发青年温言道:“朵琳,的顾虑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战场唯有不择手段或压倒性的实力才能取胜,无关各人的想法和本性。”感激他解围的米利亚坦颔首:“对!没错!”朵琳似懂非懂:“这么说,道格拉斯将军真的会把南城的百姓牵扯进战争?”

  “呃,也不是啦。”米利亚坦烦恼地搔搔头,朝女婿投以求助的目光,“罗兰,你认为呢?这桩事该如何处理?”

  “嗯…我以为,现在考虑的不应该是如何处理,而是怎么善了。因为你已经答应道格拉斯团长了,若收回成命,会令他心有不服,也损及岳父您的君威。”

  米利亚坦连连点头,觉得女婿的分析真是深得他心。

  “不过,的顾虑也有道理。”罗兰话锋一转,“所以,不如这么着,询问一下梅莲可城主的意见,看她是要战还是要和。若是前者,就顺理成章贯彻这项调员令;若是后者,就让巴曼将军继续留守南城,道格拉斯团长也不会有异议。”

  “罗兰,你的主意太棒了!”米利亚坦重重拍膝,兴奋地道,“我怎么没想到呢!的确,应该先问问梅莲可嘛!这样谁也不会有话说了!”太好了!他终于可以耳根清静了!

  换句话说就是你可以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了。罗兰垂下眼,敛去眼底的薄怒。提拉的灾难,一半也是缘于这种推卸责任的心态吧。

  米利亚坦环胸思忖:“我猜,梅莲可十之八九会主张攻击,她对西城的恨意已经到达笔墨无法形容的地步,不过我也觉得应该教训那群强盗一下,太跋扈了!对吧,罗兰?”

  “嗯。”金发青年微笑,不置可否,朝一旁以文静的姿态默默聆听两人谈话的妻子绽开温和的笑容,“对不起,朵琳,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听得你很无聊吧?”

  “咦,不。”朵琳红了脸,表情是被揭穿心事的窘然。

  “抱歉!乖女儿,是我不好,硬拉着你的丈夫东拉西扯——来来,罗兰,我们继续下。”

  “是。”罗兰挥手打乱棋盘,“重下吧,免得待会儿你说我胜之不武。”朵琳忍俊不禁。米利亚坦气得瞪起眼睛:“你这狂妄的臭小子,看我杀得你落花流水!”罗兰无动于衷:“上回你也这么说。”

  “可恶!乖女儿,倒茶!给为父助威!”米利亚坦还当真撩起袖管,但是不到两个时辰,他的额头就开始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了。

  “唉,罗兰,你早就想问你了,你的棋艺到底是谁教的?怎么这么高杆。”害得他每每信心满满地来,垂头丧气地去。他原本可是号称[棋师]的全国第一高手耶!现在……

  “艾尔菲瑞特。”

  “知识之神?你可真会开玩笑。”

  罗兰但笑不语,捻起一颗白子按放在棋盘上。米利亚坦立刻被引开注意力,遗忘了小小的疑惑。

  结果米利亚坦没来得及询问梅莲可,在他回宫之前,道格拉斯就率领麾下的龙骑士出发了,他只能捶胸顿足一番,发信通知梅莲可和巴曼这件事。

  南城梅迪·下界。

  自从灰水河一役饮恨割地后,梅迪军不得不撤出凡尔加平原,退至威斯莱岭以东,在一座名为[洛桑]的临时军镇驻扎下来。本来卡萨兰军也陪同她们守在这里,后来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带着援军青龙骑士团赶到,自认义务尽了的中城城主于是撒手离去,高高兴兴地回老家米亚古要塞重啃砖头。

  之后,也许是忌惮飞龙骑士的赫赫威名,进驻凡尔加平原的三名佣兵团长——逆十字、血徽和月影都按兵不动,专心于领区的占领化工作,导致遵奉银龙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思想,坚持骑士道的巴曼找不理由攻击;而身为被救助者的南城也没法厚着脸皮要人家违背原则,因此,时至今日,三支军队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连遭遇战也没打过一场。

  直到红龙骑士团来此。

  但是,在后来被占领区民众称为[煞神]的炎之龙将道格拉斯将局势打破前,战火也曾差点被点燃,原因就是卡萨兰城主临行前的一席话。

  [给你个忠告,要么叫米利亚坦换道格拉斯过来,要么想办法让西城主动出击,不然那个满脑子正义思想的笨蛋龙将会像老乌龟一样永远缩在壳里,任你的宝贝城民被贝姆特东榨西榨,榨成人干。所以,你好好想想,别再把我的金玉良言当破瓦烂砾丢一边。]连贬带损说完,顶着与长相不符的刻薄相的诺因无视师妹之母铁青的脸色转身走人,还是他两个心腹同情地施了一礼。

  基于此,南城高层展开讨论,不过全部针对第二条,梅莲可和四璧也知道[凶龙]的为人。

  “大人,我赞同诺因城主的意见!”几乎黑发青年前脚走,后脚芙瑞尔就跳起来叫好,“现在正是反攻的大好机会,趁凡尔加平原还没被西城占领,一鼓做气将他们赶走!否则,等隐捷敏亚军完全占领平原,我们要赶走他们就困难了!而且要快,不能让那群无耻的狗强盗有机会拿我城的民众当挡箭牌!”

  “不错。”凯伊颔首赞同,“我不赞成换将,但诺因城主第二个建议确实很有道理。目前我军是没有反攻的能力了,只能仰赖埃特拉的友军,将凡尔加平原夺回来。那里不仅是我城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地,更是精神屏障,不收回它,大家一天不心安,西城也会一天天壮大,所以,我们一定要速战速决!”

  梅莲可不语,中城城主充满讥嘲的话语就像恶魔的呢喃不断在她耳边回响,部属的劝告更煽动她体内复仇的业火愈加高涨。她竭力克制,不让理智被火气冲昏。轩风的教训让她尝到得意忘形的下场;灰水河的败仗让她体会到鲁莽行事的后果,所以梅莲可警醒自己,绝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然而,思前想后,左推右敲,她怎么也挑不出两人的分析有何不妥,反而无一不是真理,于是放心地开口:“那么有什么办法不落痕迹地挑衅西城来犯?”她精准地抓住这条计策的关键:不落痕迹。不然巴曼不反过来骂她们不遵守战场规矩才怪,还帮她们反攻?做梦!

  凯伊和芙瑞尔大喜,正要埋首商量,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我反对。”

  “呃!?”

  三人吃惊地看向发言者,这还是第一次,被公认为四璧中最有智慧也最沉默的一员在人家问他前主动表态,还不是只说三个字就了结:“求你再等段时间。”

  “什么意思,卡特?”梅莲可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等等,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是反攻的最好时机?”

  卡特摇摇头:“是最好时机。”众人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你说说清楚啦!卡特!”芙瑞尔大叫,她最受不了这个僚友讲话只讲一半还言语含糊,她却没想到卡特天生口拙,字也识得不多。

  卡特连忙搜肠刮肚拼凑词句:“因为…秋收快到了,现在打仗,农田会被踏坏,占领地的百姓今年冬天就要饿肚子了。相反,等到秋收后,西城会分配粮食,因为要人手替他们耕种放牧,虽然肯定不够,但至少足以糊口……”他越说越小声,觉得实在是说得颠三倒四,但是其他三人都听懂了。

  “对了,马上就秋收了。”凯伊沉吟道,“现在攻击,的确会使作物受损,不过只要我们小心一点,动作快一点,损失不会很大的。”

  “没错!何况等到分配完,西城早就拿好自己那份了!我们怎能允许他们吃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绝不能等!”芙瑞尔激昂地道。

  卡特垂下眼,他不是没想到这些顾虑,只是他从小饱尝空腹偷生的苦楚,实在不忍心过惯了丰衣足食生活的占领区民众落得那种下场,他知道他们熬不过的,一个冬天也熬不过,但他也明白此时反攻对大局和长远利益来讲是最好选择,因此很是为难。

  梅莲可看着这个部下,当瞥见他空荡荡的左袖时,湖蓝色的眸子浮起浓浓的愧疚。其中不仅有自责,还有一份更深的感情——对另一个人的怀念之情。

  她已逝的丈夫。

  卡特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都和那个人极为相似。一样的木讷,一样的坚忍,一样的……含蓄温柔。梅莲可尤记得那个男子总是深情凝视她的眼神;默默付出关怀的模样;还有他每夜每夜,从隔壁房走来,为她掖好被子的那双温暖的手。

  是的,他们没有同房,除了新婚那夜,因为她喝醉了,把他当作另一个男人。

  她其实真的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没有一个女人能在这样的感情面前无动于衷,只是她没说,自始至终没有。

  因为她不想被他看作水性杨花的女人,而且她也确实没有对米利亚坦完全忘情,这样不贞又善变的自己,怎有资格回应、接受他的爱?光是内心的贪婪,他不求回报无休无止的付出就够让她自厌羞愧了!

  羞愧到不敢面对他,让希莉丝误会她母亲厌恶她父亲到连看他一眼也恶心。只有梅莲可自己知道,她是多么渴望回头扑进那个人怀中,将真正的心意倾吐而出。

  他病逝前第一次牵起她的手,微笑着说你真是太倔了。希莉丝以为她宽容深情的父亲终于忍不住在临死前抱怨了一句,但她知道不是。那个男人看到了她无法吐露的爱意和挣扎,还有她的自卑。他笑她的倔叹她的傻怜她的苦,他爱她了解她包容她。

  在他合眼的那刻她知道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所以她哭不出来。流产那夜她哭了;米利亚坦结婚那天她哭了;就他死的那时,她没哭。

  她不怪女儿不原谅她,她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南城城主从回忆中醒来,沉沉叹息。三名将军屏息注视她,对她刚才的异样既不解又担心。对上其中一人清澈如水的目光,她坚定地吐出一句:“等到秋收后。”

  梅莲可明白这是感情用事,但她克制不住。她欠那个人太多太多,也没有机会向他偿还,所以至少,她想满足和他很像的卡特的心愿。

  当天下午,梅迪城内定继承人,祭司长蕾雪·依娃只身来到洛桑,向梅莲可汇报有人散播谣言,重抬失踪满愿师神使的身份,使得民心惶惶。闻言,梅莲可的表情极为苦涩,因为她知道这不是谣言,而是货真价实的真相。

  “你认为是哪城的间谍?”梅莲可镇定心绪,以平静的口吻道。

  “禀大人,属下猜测不是东城就是西城。”与之相比,蕾雪的神态和语气都弥漫着焦躁。梅莲可敏锐地注意到,恍然大悟,体谅地挥挥手:“下去吧。”她早该想到的,这个部下放下公务赶来此地的真正目的。

  “大人……”蕾雪脸一红,恭身道,“对不起。”语毕,匆匆退出房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目送她的背影,梅莲可满怀歉疚地叹了口气。

  “卡特!”

  刚走出临时城主府,蕾雪就看到倚着门前一棵大槐树的僚友。后者一脸诧异,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出来。

  “好久不见。”青年将军绽开略带腼腆的笑容,挺身打招呼,态度一如往日。

  蕾雪盯着他的左袖,被面纱遮住的脸看不出情绪。

  “你的手……”

  “呃,嗯,没事,诺因城主帮我的剑施了魔法,今后还是可以用,只是有点不习惯。”卡特被她瞧得很不自在,无波无痕的心湖像投进一颗小石子般泛起难过的潋漪。他知道蕾雪并没有看不起他,但他自己无法不在意。本来他和这个人在外表和内涵的差距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现在更是不能比,连这样和她面对面讲几句话也觉得不够格。

  “那个。”他垂下头,嗫嚅道,“你上次布置给我的作业,我做完了,我去拿给你。”话音未落,他惊讶地望见视野中多出一双套着鹿皮短靴的纤足,接着,左肩传来暖暖的感觉。他急忙抬头,看见对方正将手按放在他的伤口上。

  “疼吗?”雪白的面纱下传出压抑的温柔嗓音。

  “不疼…早就不疼了。”

  “哦。”

  卡特认为有必要说些什么:“那个,蕾雪,谢谢你,我真的没事,军人受伤或死掉是很平常的事,所以……”

  “那就不要当军人了!”蕾雪突然大吼,骇呆了他:“呃!?”

  “我说不要当军人!”祭司长豁出去了,“那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死了!”卡特沉默半晌,道:“可是除了当军人,我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方式。”

  “……”

  “而且,我必须报答大人的知遇之恩。”

  “可是我——”不想你受伤!更不想你死啊!蕾雪在心里呐喊。

  “放心吧,蕾雪,我会好好保重,尽量不再受伤。”仿佛听见她的心声,卡特认真保证,“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语气就像个内疚让师长伤心难过的孩子。

  蕾雪眼神一黯,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执起他的手,低头一吻。

  “蕾雪……”卡特端正却不出色的脸庞浮起酡红的颜色,想抽手又不敢。

  “没关系,顶多再十年。”蕾雪自言自语,“等我继位后,你想逃也逃不了。”卡特没听清,反问道:“什么?”

  “没什么。”

  未来的南城城主合上眼,浅浅一笑。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7日,总共三百数红龙骑士到达凡尔加平原,也不知会东道主,就径自杀向驻扎在最前线的两支隐捷敏亚军的大队。毫无防备的后者连点像样的抵抗也没来得及摆出,就在顷刻间全军覆没。期间道格拉斯残忍地命令下属驱使座骑把西城士兵叼起来飞到半空,再扔下地;或者直接用爪子和牙齿撕得粉碎,野蛮凶残的手段令旁观的南城百姓不寒而栗、不忍卒睹,但他们还是对前来“拯救”的援军表示诚挚的欢迎,可是不到一天,欢呼声就变成哀嚎了。

  借彻底清空敌人为名,红龙骑士团在两天里袭卷了半个平原,呼啸的龙翅掀飞了众多民居的屋顶;巨大的龙躯踏平了数以百计的农田;大张的龙嘴吞没了无数即将收成的庄稼,造成的损失远非侵略者可比。但最让人无法忍受的还不是这些,是龙骑士们漫不经心到几近故意的行为,比如不小心踏错人,不小心咬错人,不小心扔错人,更别提有多少南城百姓被从天而降的房顶压成肉饼,莫名其妙地归了西。这支杀戮军团每到一处,就掀起一波血雨,丧命者还多数是梅迪一方。

  幸好,在民怨沸腾至群情激愤前,另一支有德行的龙骑士团及时赶到喝止同僚的暴行,但道格拉斯不打算就此终止正在兴头上的享乐,向巴曼出示换将令,叫他立刻闭嘴滚回上界去。青龙骑士无法,只好搬师回朝,期待南城城主尽快将灾情通知主君,让他收回成命。他刚走,红着眼睛咬着牙齿的梅迪急使就捏着北城城主的手谕快马赶到,目送他们高飞的身影跳脚。

  “伊莉娜小姐!”

  听见背后响起的呼唤,打扮成神殿杂佣的西城间谍停下扫地的手转过身,看清来人,愣了愣:“啊,你是克劳德的部下吧?发生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大事不好了……”使者一言未毕,被一声清亮的啼鸣打断。伊莉娜举起只手:“野冰优先。”

  使者强抑焦火,闭上嘴巴。他和上司都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女孩和主君有何关系,但贝姆特千叮万嘱要唯她之命是从,他们只得照办,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月影佣兵团上下都对这位神秘少女佩服得无体投地,因为她麾下的间谍网比他们还精干完善,无怪主君看重——秘密武器嘛!

  取下绑在苍鹰脚上的纸条展开一看,伊莉娜登时漾起开心的笑靥,信上只有短短四字,传递的温暖却足以填满她的心。

  生日快乐。

  好弟弟!伊莉娜亲了信纸一下,爱惜地收进胸前的口袋,解开另一只包裹让野冰飞走,一边拆封一边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尊重同行的权力,日前她把凡尔加平原的事务都移交给三名佣兵团长,专心于南城内部的情报作业,因此对发生在占领地的变故一无所知。

  “是!”使者应了声,开始汇报,“红龙骑士团奉北城城主之命替换青龙骑士团,于前日到达威斯莱岭上空,没有修整就展开突袭,目前已推进至中线。”

  伊莉娜的动作静止了:“伤亡如何?”

  “血徽损伤最大,十分之三;我们和逆十字还好,只伤了一成。现在除了夏亚大人的直属部队,剩下的都撤退至后线了。”

  “很好,动作很快。”伊莉娜松了口长气,灰绿色的眸子浮起愤怒的寒光,语气也沉冷下来,“好个道格拉斯,竟敢坏我们的好事。农作物的损失一定相当严重吧?”

  使者默认。

  少女沉吟片刻,打了个响指:“叫夏亚撤退,米利亚坦很快就会把那头胡作非为的凶龙拎回去,犯不着和他们拼得两败俱伤。”

  “可是在那之前不知还会有多少田地被毁。”使者忧虑地道。

  “不用担心。”伊莉娜牵起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他们没机会的。”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没有云遮挡的光线分外刺眼,一丝风也没有,南城的秋季,依然像初夏那么炎热。一支红龙骑士团的十人小队就顶着这样的日头低空飞过。

  “报告队长,前面有个村庄!”一名斥侯驾着座骑飞回,兴奋大喊,引起一片欢呼。

  “好,带路!”队长喜出望外,一边用手掌扇风一边低咒,“真他妈热死了!这儿的人究竟是怎么活的?待会儿一定要喝水喝个饱!”

  “再叫几个美女帮咱们扇风!”一个队员嚷道,余人高声叫好。

  匆匆飞离的龙骑士们没有察觉,一只圆不隆东,两侧生翼的奇怪生物凭空出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片刻,消失了踪影。

  看清脚下的村落,队长深深皱眉:“什么啊,这个村子已经被修理过了!”只见村里到处是残垣断壁,无顶的房屋和破碎的木屑;村外的农作物也东倒西歪,委靡不堪,显然经历过。

  “咦!可是……”斥侯满脸诧异,“我刚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被抢先了。”

  “一定是巴迪那个混蛋!可恶,这块地方明明是咱们的地盘,他老是捞过界!”

  “下次见面扁他一顿!”

  龙骑士们纷纷鼓躁,神情凶狠。他们都是血气旺盛的年轻人,平常被关在深宫里,除了打架没有别的发泄途径,好容易得到这次外出机会,当然个个像出闸猛虎,恨不得杀个痛快,玩个尽兴。而且这帮龙骑士一向眼高于顶,对最强兵种的名号充满了优越感,在他们看来,西城的骑兵是地上爬的小蚂蚁;而南城的民众是只能仰赖他们鼻息而活的可怜虫,两者都死不足惜。

  队长瞥见几只满载的瓦缸,挥手道:“罢了,稍后再找巴迪他们算帐,先解渴。”语毕,他高声道:“听着!把水搬到村中央,搭个凉棚,让大爷们休息一下,睡个午觉!漂亮的女孩全部给我站出来,不许躲!放心,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只是叫你们帮忙扇扇扇子,服务服务罢了!”余人轰堂大笑。

  但是笑声不一会儿就戛然而止,因为村民们居然充耳不闻,依旧各管各做事。

  “妈的,这帮虫子胆子变大了。”队长不怒反笑。一名火暴的龙骑士朝一个坐在家门口剥豌豆的妇女投出龙枪,余人看出这枪去势凌厉,绝非恫吓,却都不作斥责,笑嘻嘻地看着。了不起把村子里的人全杀光,把罪名推到西城头上。

  龙枪直直刺进那妇女的胸膛,然而下一妙,异变陡生。从伤口喷出来的竟不是鲜血而是沙子,更匪夷所思的是,那妇女也像一尊沙雕般缓缓瘫下去,连人带枪化作一堆沙。

  “这、这是怎么回事!?”龙骑士们错愕不已,眼珠瞪得滚圆。而且怪事不是到此为止,只听得轰轰连声,其他村人也化作沙雕,崩散开来,接着是房屋……整座村庄在顷刻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泓沙池。

  龙骑士们还没从这个异变中回过神,一人发出尖锐的叫声:“盔甲……!”

  盔甲风化了,就像字面意义一样,以飞快的速度化作粉尘消散在空气里,然后是包裹在盔甲里的血肉之躯、骨胳、内脏……

  惊骇的惨叫响彻云宵。

  “无人回报?”

  道格拉斯垂下掬水的手,任掌间的液体回归小溪,起身转向身后的部属。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他的直属亲信们三三两两坐在树阴下乘凉。

  “是的。”部属有点不安地道,“时间已经过了,却连一道狼烟也没见着。就算其他小队玩得太疯忘了,克里明队长和尼路队长无论如何不会——”

  为了最有效地扫荡隐捷敏亚军,说白一点是为了让每个队员都尽情享受,道格拉斯把队伍拆开,分成二十五支小队,让每个队长各拿一张地图碎片去找乐子,只留下五十个亲兵在身边。本来分散兵力是最愚蠢的行为,但任何一支龙骑士小队都有挑战一支普通师团的实力;而且还有最新配备的抗魔护甲,就算遇到以前最忌讳的雷系法师也不用怕,所以道格拉斯完全不为部下们担心,报告的性质更接近炫耀战果,可如今……

  这时,左近响起惊哗,两人回头一看,眼睛瞪得老大。只见坐在树下的龙骑士们被伸展的树枝缠住举起,宛如陷入蛛网的蝴蝶,一边挣扎一边发出窒息的喊声。就连飞龙也一样,坚硬如铁的尖爪和利牙不仅无法撕裂这些扭动的树枝,还反过来被缠得严严实实,最后完全动弹不得。整座树林一下子变成一只奇形怪状的钢铁囚笼。

  “这是……哇!”部属还没说完,一双透明的臂膀从后面搂住他的肩,将他硬生生拉进水里。道格拉斯及时跳开没有被抱着,然而两只土手伸出地面,牢牢抓住他脚踝,紧接着是向上疯长的藤蔓。

  “喝!”银白的斗气从他周身涌出,将藤蔓和土手震得稀烂,同时他看清将部下扯入水的凶手,是一个只有双手,通体透明的异形。

  不是人鱼,那不是生物,是幻术!

  想通这一连串怪事的原因,道格拉斯毫不犹豫地投出背上的龙枪,附有斗气的枪头直直刺向空中的某一点。大规模的幻术都是通过结界施放,所以只要打破结界,幻术自然就会消失了。

  龙枪果然撞上看不见的结界壁,激起剧烈的劈啪声,龟裂以枪头为中心向外扩散,眼看就要爆裂,一根灿烂华美的金线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缠住龙枪,掷还给他。下一秒,空间破碎,无数镜子碎片般的尖棱在漆黑的背景上无声地飞舞;再一眨眼,景色又变了,这回他是身在一个四方形的广大空间,数以千计大小和形状一模一样的镜子密切地拼在一起,包围住他,倒映出相同数量的影子。但吸引他视线的不是这些,而是浮坐在他面前的娇小身影。

  那是个身穿侍女衣裳的小女孩,灰绿色的眸子蕴含着与外表不符的深刻智慧,圆圆的苹果脸很是可爱。她怀里抱着一只像是布偶,长着翅膀的怪东西,正贴着她的胸口嘤嘤哭泣,背上不断涌出绿色的浓稠液体。道格拉斯一看那伤口就确定是他捅出来的,可见这只小怪物就是结界的本体了。

  “乖乖。”少女伸手一抹,伤口就消失无形。小精兽发出感激的欢喜声音,振翅飞到她肩头,亲热地磨蹭她粉嫩的脸颊。少女拍拍它:“去吧,继续去耍那帮龙骑士,整死他们最好。”小精兽低叫一声,领命飞走。

  “你是谁?”

  道格拉斯并不以她是幻术师而小瞧她,别说龙将,一般龙骑士都受过严格的训练,绝不会被普通的幻术所迷,能困住他们的法术绝非等闲,而且直觉告诉他眼前的敌人绝非一介幻术师这么简单,她的实力深不可测。

  是血魔吗?西城城主手下有这等实力的只有血魔。

  “我不是血魔啦。”伊莉娜笑道,不意外地收到两道惊讶的目光,“没错,我能读你的心,因为这里是[镜象空间],身在这个空间里的你,所有的心事都无所遁形。”说着,她皱皱鼻子,环顾群镜:“不过,你还真是个彻底的本位主义者哩,每面镜子映的都是自己——啊!有个女人!哦哦,还是美女!咦咦,她是——”

  道格拉斯瞥了一眼,心神大震,镜上的丽影正是他势在必得,却没有得到的那个人。他心里顿时升起熊熊怒焰,挺枪刺向看似毫无防备的窥视者。

  镪啷!他刺是刺中了,对方也倒地了,瘫倒的身体却碎成了晶莹的玻璃碎片,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悠闲的声音:“别白费力气了,我的本体在外头,这是法师和战士对局的一贯做法,不是吗?你真没有常识。”

  伤不了本尊,道格拉斯并不气馁——像刚才那样破坏结界就行!他再次投出龙枪,但出乎他意料的事发生了,龙枪被弹回来,落在他脚边。

  斗气对魔法无效?怎么可能!他大吃一惊。

  “笨蛋,我已经说了这里是[镜象空间]不是[镜象结界],在时间和空间面前,魔法和斗气都是无用之物。”伊莉娜小巧的粉唇牵起嘲讽的弧度,“还有什么技俩尽管使出来,我虽然不是喜欢折磨对手的人,但对你这种恃强凌弱的败类,最好的方法就是打击再打击,把你狠狠踩在脚底践踏。”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少冠冕堂皇了!你这个强盗头子底下的无名小卒!”自尊严重受创的道格拉斯咆哮,生平头一次,他尝到被人捏在手心玩弄的滋味,而以往,都是他站在支配者立场,尽情折磨已无反抗能力的对手。

  伊莉娜笑嘻嘻地不以为意:“马上就要死在我这‘无名小卒’手上的你,可更加不光彩。”

  “闭嘴!”再也无法忍受的龙将孤注一掷地朝她冲去。

  “已经把技俩都抖光了吗?那么——”伊莉娜一弹指,四面的镜子就射出无数金色丝线,看似华丽脆弱却在瞬间紧紧捆住道格拉斯高大魁梧的身躯。他稍加挣扎,大量的鲜血就自勒处标出。

  “永别了。”伊莉娜淡淡地道,抓住左近一根金线,足以削金断玉的丝线却没有对她白嫩的柔夷造成任何伤害。然而,就在她准备扯线的刹那,一股毫无预兆的冰寒之风袭卷了这座封闭的异空间,随着清脆的劈啪声毫不间断地响起,所有的镜子爆裂开来,金线全断,道格拉斯的身体重重掉落回地。

  空间壁被打破了!!伊莉娜惊愕万分,在她记忆里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

  “帕西斯!”

  不!不对!他不会离开迷雾森林!对了,还有一个人:“罗兰!”

  金发青年的身影应声浮现,看清少女,一抹玩味的笑意缓缓绽放。

  “你缩水缩了好多啊,师姐。”

  “你倒是出落得愈来愈标致了。”伊莉娜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副比谁笑得更假仙的架势。

  “说什么呢,你早就见过我了,还将我骗得好苦。”罗兰弹了个响指,倒卧在他脚旁的红龙骑士就浮了起来,“做为赔礼,这个人我带走了。”

  “喂!是你自己没认出来,怎能怪我!”

  “那就做为给久未谋面的师弟的土产,送我吧。”

  伊莉娜奇道:“你要这种破烂干嘛?”

  “当然是因为有利用价值。”罗兰干脆地给出模糊的答案,隐去身形,同时消失的还有道格拉斯。

  伊莉娜没有追上去,她知道刚才那个是罗兰的投影,真正的他在伊维尔伦。而且她也不是非置道格拉斯于死地不可,反正他受了那样重的伤,在被北城城主拎回去前是别想醒过来了,南城的白魔法师才不会帮他疗伤。她琢磨不透的是罗兰的打算——为什么他不惜花费诺大力气救一个于公于私都和他敌对的人呢?他应该知道道格拉斯是他的绿帽子啊!

  “真搞不懂。”

  东城伊维尔伦·下界·首府坎塔萨。

  深夜,满愿师兰冰宿终于完成当天的学习计划,合上魔法书准备睡觉。这时,她听见细小的异响,辨明方位后,她一把捞起霜恸拉开虚掩的窗户,对上一张意料之外的脸:“你……!”

  “嘘、嘘。”东城城主一指比在唇前,做出噤声的手势,挥动另一只手示意她出来。

  冰宿俐落地翻出窗子,跟着他跑出一段距离,才小声道:“干嘛?”

  “带你去个好地方。”罗兰神秘一笑,环住她的肩膀,“走吧,快去快回,免得被艾德娜发现。”

  几分钟后——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厨房?”冰宿盯着一栋单层建筑。

  “别忙失望,进来。”罗兰跳上石阶,推开大门,一阵沁人心肺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冰宿恍然大悟:“原来是请吃夜宵,早说嘛。”

  “是我做的哟!”

  “啊!?”

  少女傻在门口,被满脸急切的青年从后面推进去,按坐在椅上。

  “快快,尝尝看。”罗兰坐在她对面,一叠声催促。冰宿半失神地拿起筷子,随便夹了点菜塞进嘴里。几乎在她合嘴的刹那,罗兰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吃吗?好吃吗?”

  “……好。”

  好吃到唯有一个“好”字能形容,冰宿叼着竹筷愣了会儿,无意识地试吃其他菜肴,还越来越欲罢不能。

  罗兰幸福地瞧着她捧场的举动。

  半晌,茶发少女才回过神,惊讶地看向对座,顿时心跳加速,青年此刻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见的清朗,毫无阴影和杂质,甚至带着几分稚气,传递出满满的喜悦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嘿嘿,我的手艺不错吧?你不知道,为了做这桌菜,我费了多少功夫!既要偷偷练习,又要找借口支开厨子,还得小心不让他们发现食材少了,贼都没我辛苦!”罗兰也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皱起眉头,“……还是退步了,毕竟十年没碰餐具,只靠几天临时抱佛脚还是不行。”

  这叫退步?那他以前的水平也太骇人了。

  “你为什么突然做饭给我吃?”冰宿不解地问道。罗兰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是我家乡的风俗,对喜欢的人告白后,就要亲手做顿大餐给她吃。”其实这是流浪艺人的习俗,而且真正的含意是:让所爱的人吃下自己精心整治的菜肴,代表接受他的心意,两人正式缔结夫妻关系,因为贫穷的流浪者们没钱筹办婚礼。

  目前他也没法给这个少女婚纱和头衔,送戒指又觉得太俗了,只能用这种方式代替,传达一下他的心意。

  她是他的妻子了。想到这里,罗兰不禁再度绽开幸福的笑容。

  “是吗?”冰宿不揭穿,在得知眼前之人的身世后,她曾广泛阅读过民间的书籍,因此对这个风俗的真正出处和意义心知肚明。

  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她微微一笑:“在地球的古代也有个类似的习俗。”

  “哦?怎样的?”罗兰好奇地问。

  “喝交杯酒。”茶发少女在两个杯子里注满清澈的米酒,示意他举起面前那杯,一边回忆从电视上瞄来的镜头,一边叠向他持杯的手。

  罗兰学着她的动作,也绕过她的手臂,结果不得不站起来,冰宿也是,因为不站起来根本喝不到酒。额饰与浏海相碰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烧红了脸。

  “好亲昵的风俗……”

  “嗯…嗯。”因为是夫妻间专用的嘛!

  青年不疑有他,俯首抿酒;少女也举杯唇前,饮酒入喉。

  共饮交杯,永结同心。

  这样,他也算是她的丈夫了吧?冰宿不确定地想,抬眼偷瞄对方,不料罗兰也在看她,视线交汇的刹那,两人呼吸一窒,清晰地望见彼此眼中的深情。

  室内无比安静,静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也听得见。两人同时移开酒杯,拉近距离。这是不带的接吻,为的是诉说无法倾诉的渴望与誓约。

  “罗兰。”

  “嗯?”

  “我打算参加官吏考试。”

  罗兰没有诧异,只轻声一叹:“你真的打定主意了?”

  冰宿颔首,语调沉稳:“我想帮你。”

  “你现在就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不够。”冰宿坚定否决,随即微笑起来,“而且,我也希望有个能让我充份发挥的位置。”

  “突然从神使转职为大臣,会有许多人反对的。”罗兰临时找出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借口。

  “什么,这还要我伤脑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罗兰苦笑了一下。

  冰宿斜睨他:“你啊你,到现在为止还想不开?要我说多少遍,这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道路,你无权干涉,也没理由自责。”

  就是没法不自责才自责。

  罗兰绽开商量的笑容:“冰宿,我说,这件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几天好不好?”

  “不好。”

  缓兵计不行,那换哀兵计:“我不想你做我的部下。”

  “那就别把我当部下看。”冰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没把你当主君看,臣子地位只是方便我提供助力给你。”

  “可是我会心痛啊!在看到你和其他人一样朝我行礼的时候!”苦肉计上场。

  “我是神使,可与你平起平坐。”

  “但……”

  “没有蛋。”他有完没完?

  “我……”

  “没有我!”烦死了!

  罗兰瞪视她,强忍和她吵上一架的冲动,极有涵养地撑起一抹温文包容的笑:“好罢,饭菜快凉了,我们先吃饭如何?”第四招,转移注意力,降低戒心。

  “吃饭可以,不许说话。”

  “你欺人太甚!”这女人怎么这么难搞定?

  “你才唠叨得没命!”冰宿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我唠叨?罗兰差点破功,好容易按捺住,再深吸一口气,才敢开口:“我不是在唠叨你,而是在关心你。”

  “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多此一举多此一举……

  “冰宿。”罗兰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警告她:他光火了!他真的光火了!!

  “真拿你没办法。”冰宿突然叹了口气,用认命的口吻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考官吏,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我自己打算。我想提高对你的价值,成为你不可或缺的人。”既然这小子花样百出,她也来兵不厌诈一下。

  “啊?”罗兰脸上的怒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惊喜的神情,“真的?”

  “听到我这么不可爱的想法,你很高兴?”冰宿自嘲一笑,意外发现自己也挺有演戏天份。

  “不是不是。”罗兰连忙板起脸孔,却怎么也克制不住一波波涌上的宽慰和喜悦,一把搂住她,把脸埋进她纤细的肩窝里。

  太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很难过,很委屈了。

  这个包着聪明人外皮的傻瓜。冰宿暗暗叹息,唇畔却浮起宁馨的笑意,回抱住他。

  “同意我做你的大臣了吗,罗兰城主?”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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