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远去的心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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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远去的心

  被初升的旭日照得光辉璀璨的河面上,三艘大下不一的帆船以并行姿态缓缓航行。因为还没起风,只能用引擎发动。一般民用船虽然也加装了动力部,但不像军用船那么高级,平时航行多数还是依靠风力和魔法师。像这儿,为了提高船速,三位风系魔法师就鼓足劲吹起了大风,使得三艘船的主帆慢慢鼓起,待鼓到一定程度,他们就可以停手,让船借着惯性行驶。

  白花花的浪沫在吃水线附近欢腾跳跃,红尾鱼在三艘船之间淘气地摇摆身子,清澈的水面波光潋滟。这美丽的景色,本是初次在异世界做水上航行的两个少女最期待的,但现在,她们的兴趣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真的不是杨唯吗?”

  “不是。”

  第三十遍相同的对话,令远远看着红发青年和棕发少女的女佣兵忍不住咋了咋舌,同时对自称“吟游诗人兼流浪收藏家”的青年高深的涵养感到由衷的钦佩,并再一次怀疑:他真的是血魔吗?

  也许是再深的涵养也受不住了,当昭霆五十八遍重复那个问题时,维烈温和地反问:“我长得真的那么像他吗,那个叫杨唯的人?”

  “像!像透了!”昭霆比手划脚地肯定,“除了头发,你们简直就是一个人!”末了,她补充了一句:“杨…维烈,你的头发真的不是染的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红色跟你感觉不太配,大概因为杨唯是黑头发……”

  “黑发……”红发青年表情一动,捻起一缕发尾,轻叹道,“其实我本来也是黑发。”

  “咦!”昭霆的眼睛刹时亮起来,一把拉住他衣襟,连声道,“真的?真的?”

  “真的。”

  “那为什么变成这样?幻术吗?”

  “不,是意外,嗯,一个魔法的意外,再加上一些客观的不幸因素。”维烈回忆道,“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习惯了。”昭霆追问:“很久以前是多久?”

  维烈不答反问:“那个杨唯多大岁数?”昭霆呆了呆,道:“二十七…二十八岁,干嘛?”维烈笑道:“我的岁数比他大多了,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是他,而且我也从未丧失记忆过。”

  见自己的念头被识破,昭霆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维烈温柔地拍拍她的小脑袋:“虽然我不是那个杨唯,不过你可以在心里把我当作他,只是叫我的时候最好叫我名字。你叫‘杨唯’的话,我会搞不清楚你叫的是谁。”昭霆眨眨眼,喜道:“对哦!也可以这样!谢啦,维烈!”

  “不客气。”

  “维烈,为什么你要搭这艘船?”

  黑发少女边走近边边问,也不忘向希莉丝点个头。红发青年还没答话,棕发少女就抢着开口:“阳,你刚刚去哪儿了?”

  “照顾耶拉姆。”

  “咦!死小鬼还是晕船了?不是有药吗!”

  “药哪有这么快见效的,刚才我熬了碗给他喝下,叫他睡两个钟头。等他醒了,应该可以起来走路。”

  “只是能够走路的程度吗?”昭霆难以置信。杨阳苦笑道:“够好了!你还没看见他刚才的惨状,简直可以用‘狂吐不止’来形容,我头一次看见有人晕船晕成这样。”

  昭霆的表情变得有点不安,一副想拔腿开溜的模样。维烈竖起食指,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快活地道:“啊,老板也是,每次去白星岛,途中都吐得一塌糊涂,若没我帮助,他连从床上爬起来,走下船都做不到,其他佣兵团长也是,隐捷敏亚人似乎天生同海啦、河啦之类东西犯触。”

  “因为西城缺水的关系吗?”希莉丝若有所思。维烈笑着转向她:“不,应该是体质的问题。因为不是所有的隐捷敏亚人都恐水,会游泳的人也有,比如老板。”不知怎么回事,尽管青年闭着眼睛,希莉丝还是有种被他看穿心思的感觉。杨阳没有查觉里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倒是注意到友人的异样。

  “昭霆,担心耶拉姆的话,就去看看他吧。”

  “谁担心他!”昭霆提高声音,但就在这时,金瞳占卜师的话语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我给你个忠告,千万不要为了面子掩盖真心,要坦白说出自己的心意才行。]

  去他的!昭霆暗暗咒骂,气焰却明显消褪,这从她低下来的嗓门就可以听出:“再说,他正在睡觉,我去看了也没用。”

  “没这回事,他很有可能因为难受醒过来,再抱着桶子猛吐……唉,我还是回去照看他。”杨阳作势要走,一个预料中的声音喊住她:“我去!我要让那小鬼欠我一次人情!”

  话音刚落,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从甲板上消失了。杨阳轻笑起来。希莉丝也有点啼笑皆非:“口口声声小鬼小鬼,其实自己才是最孩子气的人,耶拉姆小哥都比她成熟好几倍。”

  “可不是,不过,耶拉姆有的时候也是很孩子气的。”

  “有吗?”

  “有啊,和昭霆在一起的时候。”

  “呵呵,我理解了。”

  虽然插不进话,红发青年却没有一丝不悦或不耐烦的神色,依旧一脸安详地站在旁边,这份安详也和杨唯极为相似。其实打走上甲板起,黑发少女的视线就未有片刻离开他身上。她明知眼前的人不是杨唯,却还是忍不住在他身上寻找杨唯的影子。而且由于维烈的出现,许多尘封多时的过去也逐渐浮现,甚至有隐隐压住西芙利村的记忆的趋势。对此,杨阳既不安又安心,她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唯一确定的,是她由衷为再次邂逅红发青年感到高兴。

  定了定神,杨阳重拾先前的问题,对方的回答出乎她意料。

  “因为我想看看那头水怪。”

  “就为了这个?”杨阳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是的。”

  “……”

  过了好一会儿,杨阳才叹息道:“虽然你的脾气好了很多,但是古怪的思考方式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至今她仍清楚地记得,当日红发青年如何狠辣地用火焰魔法屠杀了一个只不过喊了他一声“圣兽召唤师”的男人,而且那男人还根本没喊错——古拉迪乌斯明明就是圣兽!

  维烈但笑不语。希莉丝问道:“你有和魔兽战斗的经验吗?”

  “完全没有。”

  “武技呢?你没带武器,应该不是战士吧?”

  “是,我是运动白痴。”

  “其他的战技呢?你的火焰魔法应该相当出色吧!”

  “希莉丝,你怎么知道维烈擅长火焰魔法?”杨阳惊讶地问道。希莉丝一窒,含糊道:“猜的。”

  维烈平和地道:“我是对火焰魔法很有心得,但我希望尽量不要用到它,而是用和谈化解纷争,因为我讨厌战争,也不认为它是生命交涉的唯一途径……杨阳?”

  黑发少女将手按在他额上,确定他没有发烧后,才道:“维烈,在雷南郡分别后,贝姆特城主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奇怪的药?”

  “……没有。”

  “那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好像和上次不是一个人似的!”

  面对一道怀疑的视线,一道好奇中带着警戒的视线,维烈尴尬地抠抠脸颊,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一个讨魔队的魔法师跑过来,大声喊道:

  “马上就到魔兽出现的海域了,大家快准备好!”

  耶拉姆从短暂的梦境里醒来,转头想找水喝,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昭霆不高兴的反问。耶拉姆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来嘲笑我是吧。”昭霆怒道:“我才没这么恶劣!”

  “那你来干嘛?”

  “这……”昭霆词穷,打死她也说不出“我来照顾你”这种话。耶拉姆看了她一眼,以肘撑起上半身,拿起黑发少女汲满的水杯,一饮而尽。昭霆端详他苍白的面容,踌躇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好点没有?”

  耶拉姆惊讶地瞅着她,好半晌才道:“嗯,好多了,神官大人的药很有效。”

  “哦。”快啊!快找话题!昭霆在心里催促自己,随即悲哀地发现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谈话经历,一直是争吵打骂、冷嘲热讽,害得她想借个鉴也没办法。幸好,对方主动开口了:“杨阳呢?还有希莉丝和那家伙?”

  “他们都在甲板上。怎么回事,你好像对维烈有看法似的?”昭霆注意到他在说“那家伙”时,语气特别带刺。

  耶拉姆沉默片刻,道:“你最好不要接近那个人,杨阳也是。”昭霆十分诧异:“为什么?维烈又不是坏人!”

  “好人坏人,你又分得出。”耶拉姆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世上伪君子多得是,不要人家说你两句好听话,装出一副圣贤之士的样子,你就傻傻地相信!”昭霆生气地站起来:“那你又凭什么断定,他一定是坏人!”

  “……”

  “说不出来了吧!”昭霆得意地抬头挺胸。耶拉姆冷冷睨视她:“你不相信我的忠告,却相信一个认识才没多久的人,那也随你,只要今后别哭着来向我求救!”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向你求救过了!呸,臭美!”被少年恶劣的口气挑毛,昭霆肝火大动,忍不住吼回去。

  不识抬举的臭丫头。耶拉姆咬牙,一声不吭地撩起被子,穿靴下床,然而刚刚站起,他顿觉一阵晕旋,身子晃了两晃。

  “喂!你……”昭霆慌忙搀扶。耶拉姆却已站稳,挥开她的手。这可彻底惹火了昭霆,一把将他推回床上,骂道:“什么嘛!人家好心扶你,还不领情!态度这么差劲,真是讨厌的小鬼!”

  “你……”耶拉姆强抑的怒气被这么一激,也爆发出来,“你才讨厌!我好心提醒你,你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你才是不知感恩!”

  “你说话说得不清不楚,叫人家怎么相信!就算要我别接近维烈,也得拿个理由出来吧!”

  “我……”耶拉姆咬紧下唇,欲言又止。见状,昭霆收起怒火,语气也缓和下来:“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他哪里不顺眼?”其实她很后悔刚才太过冲动,破坏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和煦氛围;而且,她压根不想为维烈和眼前的人翻脸,一点不值得,换作真正的杨唯还可以说说。

  好一会儿,耶拉姆才打破沉默,低声道:“他是……相当危险的人。”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血魔]这个词。

  昭霆皱皱鼻子:“危险?哪里?我可一点也看不出来。”耶拉姆冷冷地道:“那是你修炼不够,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男人身上的血腥气重得能把死人熏醒,怕有千百万的人葬生在他手里才堆积得出那样沉厚的血味。”

  “什么!”昭霆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没骗人!?”

  “我骗你干嘛。”

  “坏了!阳和希莉丝都和他在一起啊!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一言未毕,昭霆就撒腿往外冲。耶拉姆拉住她,却因大吐之下体力不支,被拖了一段距离,才勉强停住。不及喘口气,他厉声道:“不可以!”

  “为什么!阳和希莉丝可能会被他杀掉啊!你不是说他杀了很多人吗?”

  “他是曾经杀了很多人,但不代表他会杀我们。”耶拉姆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道,“你也感觉得出来——他没有杀气,也没有恶意,所以可以肯定,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你若冒然挑衅,反而可能挑起他的杀念,令我们陷入不利的情况。”

  “我又不是去挑衅,是去把他抓起来。”

  “笨蛋!凭你的实力哪办得到!就算我们三个加上希莉丝,也打不过他一根小指!”

  昭霆一脸无法置信:“他有这么强?骗人的吧!”耶拉姆神情凝重:“不强的话,他身上的血味哪来的?你仔细想想,一个屠杀过成千上万人的男人,他有多强悍!多可怕!”

  “……”昭霆不语,脸色渐渐转为铁青。许久,她才挤出颤抖的声音:“那我们怎么办?”看到她的样子,耶拉姆心一软,一瞬间涌起将她搂入怀中的冲动,摇摇头,他惊吓地甩去突如其来的念头,竭力忽视砰砰直跳的心脏,用和平日一样的冷淡口吻道:“没办法,只能见机行事,尽量不和他撕破脸,一下了船,我们就溜之大吉。”

  “对哦,打不过,可以逃嘛。”昭霆松了口长气,搔搔头,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刚才错怪你。”耶拉姆不自在地别过头:“没关系,我没说清楚,我也有责任。”

  见气氛又恢复之前的友好,昭霆正想找个轻松的话题驱散红发青年带来的影响,忽觉船身猛地晃动了一下。猝不及防的两人一齐跌倒在地,还没回过神,门外传来的惊呼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怪物!怪物出现了!”

  得知已进入魔兽出现的水域,绝大多数人都摆出戒备姿态,全神贯注地凝视水面。参加讨魔队的大部份是经验丰富的冒险家和警备队员,也亲眼看过被破坏的船只凄惨的模样,深知敌人的厉害,都不敢大意。而渔夫是受到紧张的气氛影响,才停止笑语,拿着尾端绑有绳子的鱼叉跑向船头。

  与众人呈现鲜明对比,红发青年依旧一脸安详到近乎悠闲的神情,使得杨阳不禁回忆起半年前失散的友人史列兰,也是这么副神经大条,不管身处怎样的困境也满不在乎,悠哉游哉的样子,顿时涌起怀念之情: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阳,你和维烈退后点,到魔法师的队伍里去。”

  “是。”维烈立刻照办,反而让发言者呆了呆。杨阳不放心:“希莉丝,你也到后面来比较好吧?”

  红发少女笑道:“没关系,我有这个。”说着,扬起手里的东西。杨阳一看,是支鱼叉:“……你会用吗,这东西?”

  “不会,我没用过。”希莉丝坦白道,“但是,我是用它叉魔兽又不是叉鱼,用不着事先练习,待会儿只要把它像投标枪一样狠狠投出去就行了,我的眼夫可是很准的哟!”杨阳这才安心,露出笑容:“嗯,加油!”

  希莉丝翘起大姆指,示意“没问题”后,转身走向已集合得差不多的战士们。走到一半,她脚下一晃,程度极微,但仗着天生的灵敏直觉,希莉丝还是感觉出来。这时,前头的人也叫起来,语气充满惊惶:“快!快看水面!那是什么!”

  黑影。一大块被波纹扭曲了轮廓的黑影飞快地掠过船底,面积之大连旁边两艘的人也看得见,也就是比三艘船加起来还大。直到黑影脱离船底,众人才松了口长气,但他们放心得太早了——移动到一定距离后,黑影就缓缓上浮,使水面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最后隆成一个山包。沿着水下的形体,瀑布般的水流哗哗而下,化作大浪猛烈拍击三艘大船。

  “哇!”

  “啊!”

  “呃啊!”

  毫无意义的大叫纷纷扬起,讨魔队的成员被摇晃的船身甩得东倒西歪,包括了在厢房里的耶拉姆和昭霆,只有少数拉住东西的幸运者和诸如希莉丝这类身手敏捷的人才没跌倒,却也无可避免地被大雨般倾盆而下的河水浇得湿透。

  因为既不幸运也不灵敏,红发青年第一时间就滚倒在地,沿着倾斜的甲板一路下滑,重重撞在桅杆上,后背传来的巨大冲击令他闷哼了声。

  “维烈!”黑发少女放开支撑身体的缆绳,滑到他身旁,“你没事吧?”

  “啊,没事,谢谢你的关心。”除了有些气喘,维烈的声音和平时殊无二致,清俊的脸庞却绽开一丝苦笑,“只是我的精灵之眼沾湿了,视野有点模糊。”

  “我帮你擦干净。”杨阳掏出手帕,却发现手帕也湿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维烈将她的手轻轻推回去:“没关系,我已经用热魔法烘干了——啊,那个是!”恢复功能的魔道具捕捉到少女背后出现的东西。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发出惊愕的呼声:

  “吞吞鱼!”

  没错,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种盛产于北城南部地区的淡水鱼——吞吞鱼。这种鱼是大胖头鱼的一种,因此头特别大,形状像蝌蚪,多鳞少骨,肉味鲜美。万万没想到敌人是一条鱼,还是条大得离谱的鱼,众人都呆若木鸡。

  果然是伍菲!维烈按住头,呻吟了声。这条所谓的吞吞鱼,其实是生长在魔界人工湖里的宠物鱼,也是他送给雷之幽鬼的八百岁生日礼物,却给她带来人界兴风作浪!

  这时水面已恢复平静,于是杨阳站起来,跑向船头,询问红发少女:“希莉丝,吞吞鱼是什么?这头魔兽的名字吗?”

  “是我前天的晚餐!”

  “?”

  希莉丝镇定下来,对愣住的同伴苦笑:“吞吞鱼是种胖头鱼,跟这头魔兽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块头不同,有没有关系我就不清楚了。”

  “居然有这种事……”杨阳的语尾淹没在轰响中,原来是魔法师们趁敌人没有动静,发动攻击了。只见闪电的条光和火球风卷一骨脑拍打在魔兽灰黑的鳞片上。有了榜样,渔夫和装备十字弓等远程武器的战士也凑起热闹。一时间,渔叉标枪箭矢仿佛密集的阵雨,袭向魔兽。

  “不行!不能攻击!”

  维烈的警告迟了半步,挨了两波痛击的魔兽发出不满的咕噜声,虽然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人类毛躁的挑衅却燃起了他的怒火。举起长尾“啪”地打在刚刚恢复平静的水面,掀起冲天的巨浪。

  “啊!!!”

  前所未有的冲击袭向三艘船,两艘体积较小的船当场翻了个底朝天。杨阳等人栖身的那艘船也被浪头高高抛起,没有及时抓住支撑物的人都被抛飞出去,运气差的掉进河里,运气好的掉在甲板上,但也多半因为冲击跌断了肋骨或昏厥过去。

  杨阳也在这些人当中,只是她运气还算好,没有掉落河,而是掉在船侧。搭着船舷,她晕头涨脑地爬起,不及稳住身体,帆船重新落回水面,冲击使得她再次弹起,翻出船舷,直直摔落!

  “阳——”

  昭霆刚踏上甲板,就看到这令她心跳停止的一幕,连忙奔向友人落水的地方,另一人的动作却比她更快——耶拉姆抄起一根用来绑帆布的粗绳,一脚蹬在船舷上,附冲而下,赶在黑发少女落河的前一刻抓住她手腕,然后用力一提,让她跌进怀里,以背承受两人与船身相撞的冲击。

  “呃!”尽管竭力压抑,超乎预计的疼痛还是令他呻吟了声。

  “耶拉姆!”杨阳惊喊,接着反应过来,紧紧环住他的腰。耶拉姆调整了一下呼吸,放脱她的手腕:“没事,你快踩着我的肩爬上去,让上面的人节省点时间。”杨阳还没答话,头顶传来棕发少女的喊声:“阳,耶拉姆,没事吧?”

  “没事!你快拉我们上去!”

  “知道了!你们稍等会儿!”昭霆一把拽住绳子,使劲往里收。另一只手伸过来,正是希莉丝:“我也来!”

  “Thanks!”

  由于专注手里的活,希莉丝压根没听清对方回了什么话,随便点头了事。注意到她俩的动作,维烈也从另一边奔过来:“怎么了?有人落水了吗?”

  “没错!快来帮忙!”昭霆忙得没空回头,也没听出问话的是少年口中“相当危险的人”。这时,所有人都感到头顶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高速飞过,但听得轰的一声,主桅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爆开无数裂缝,终于吃不住重量,一头倒了下来。原来是魔兽的长尾不知有意无意扫中了桅杆。

  惊呼四起,也有人眼尖地看见桅杆倒落的方向有两个人影,又是一阵大呼小叫。昭霆和希莉丝还没意识到迫近的危机,就被维烈推开,三人倒成一团。与此同时,断裂的桅杆不偏不移砸在两个少女刚刚站脚的地方,将甲板和船舷撞出一个大坑,碎块还掉出船外。

  “啊!!”想起两个同伴就在这堆“垃圾”下面,昭霆和希莉丝脸色大变。

  “古拉!”维烈大声呼唤圣炎兽,只见一道华光闪过,过了一会儿,古拉迪乌斯就背着杨阳和耶拉姆飞回甲板。两人身上、头发上都沾了不少木屑,但没有受伤。昭霆和希莉丝松了口长气,迎了过去。

  “维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昆姆怎么会……”古拉迪乌斯看着正大肆凌虐两艘沉没船只的魔兽,不解地问。杨阳四人被它的突然开口吓了大跳,而且古拉迪乌斯使用的还是种没人听得懂的语言。

  “是伍菲。”更让人惊讶的,维烈也用相同的语言回应,表情充满无奈,“你和它是好朋友,过去问问,为什么要袭击过往的商船。”古拉迪乌斯应了声,飞向魔兽。目送它的背影,昭霆问出四人共同的疑惑:“你们刚刚在讲什么?”

  “我叫它去阻止昆…那头魔兽。”虽然没说出全部的内容,维烈倒也没撒谎,而古拉迪乌斯的行动也证实了他的回答,加上维烈之前救了这里所有人的性命,就连最不信任他的耶拉姆这时也稍稍降低了敌意和戒心。

  “维烈,你受伤了。”杨阳瞥见红发青年左颊开了一道约摸五六厘米长的血口,大概是被什么利物割到的,伤口不深,只渗出一点点殷红的血丝。但她还是紧张地掏出防水OK绷,小心地贴上。

  “啊,谢谢。”青年的笑容温柔中带着腼腆,还有点迷糊,像极了杨阳记忆中的那人,令她不禁浮起迷茫,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维烈还是杨唯。

  余人却没有闲情关心维烈受伤了没,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魔兽身上。

  “真的不动了耶,那头怪鱼!”昭霆惊喜地道。当古拉迪乌斯飞过去,用古怪的语言叫嚷了几句后,魔兽就停下动作,发出一串咕噜声回应,然后一头圣兽一头魔兽就开始旁若无人地交谈,热络的气氛令众人傻了眼。

  “别发呆!”一组的领头魔法师雷文喊道,“趁敌人分神,赶快攻击!主桅断了,我们已经逃不了了,不杀死它。所有都会完蛋!”余人如梦初醒,战士们捡起在混乱中丢失的武器,魔法师则撩起长袍的下摆跑向船头,准备施法。

  “等一下!”维烈奔过去,拦住雷文,“不能攻击!”

  “你干什么!闪开!”雷位粗暴地想推开他,但维烈牢牢抓着他的法杖,纹丝不动:“古拉正在安抚,请你们等一等。”

  “你是那头召唤兽的主人吗?”雷文的态度软化下来,“那你快叫它缠住魔兽,让我们多点时间施法,最好用魔法困住它。”

  “不是的,你不明白,昆姆是……”维烈的语尾淹没在一串轰鸣中。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其他术士已凝聚完魔力,朝魔兽倾吐灼热的魔法弹。

  雷文咋了咋舌,一把推开维烈,骂道:“笨蛋!这样胡乱攻击有什么用!有武器的准备好,一等怪物中招就动手!”语毕,他举起法杖,飞快念出咒文:“跳动的炎之精灵,以雷文玛契特之名召唤汝等前来,聚于我手;由诸神降下审判之剑,归于我手,籍由万物连通之理,使力量汇聚,将敌人打入万劫不复之深渊——神之雷!”

  随着咒语的完成,湛蓝的天空出现大量铅灰色的厚云,然后是一个金红相间的魔法阵。轰隆隆!九道闪光对着魔兽劈下,威势惊人,连圣炎兽也被卷入。爆炸的声响震得人人耳膜生疼,多数人都发出兴奋的欢呼,相信在这样强大的攻势下,再强悍的魔兽也非死即伤,至少也会麻痹个一两个钟头,战士们几乎是抱着落井下石的心态朝烟雾中的模糊身影投出武器。

  “混蛋!那老头怎么连那只鸟也攻击,眼睛长哪去了!”昭霆愤愤地道。希莉丝也露出无发苟同的神色:“是啊,而且他用神之雷那么强大的魔法,怕是连落水的那些人也电死了。”

  “什么!太残忍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圣炎兽的主人只是慨然地望着兴奋的人群。杨阳观查他的表情,犹豫片刻,道:“维烈,你刚刚说昆姆……难道,是那个[昆姆]吗?”

  “嗯。”维烈轻轻一叹,“就是被喻为最强大的魔兽,六系魔法和物理攻击全免的无系魔兽昆姆。”

  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一齐变色,唯一孤陋寡闻的人愣愣地问:“好像很强呢?”没人理会她,耶拉姆厉声道:“真是昆姆!?”

  这个问题已无需回答了,魔法激起的烟雾消散后,毫发无伤的灰黑色身躯向每个人展示了它超乎寻常的强悍,除了杨阳四人,其他讨魔队的成员都呆若木鸡。

  “维烈大人!”同样毫发无伤的圣炎兽飞回来,依然一口古怪语言,“昆姆说即使是您他也不让步,它只遵照伍菲小姐的指示行事,这也是您将它送给伍菲小姐那天对它下的绝对命令,所以……对不起。”

  “我明白了。”红发青年的语气很无奈,“那么,伍菲的命令是什么?”

  “守在这里,破坏所有经过的商船,为了弗雷德大人。”

  果然……维烈苦笑:“罢了,一切都是我自做自受。古拉,你保护这些人,昆姆我来收拾。”

  “是。”古拉迪乌斯振翅飞高。它一走,昭霆就急不可捺地问:“它说什么?”

  “对方不肯停战。”一边回答,维烈一边卸下背包,蹲下身拉开袋口。余人还不及消化他的话,就被他一样一样往外丢东西的行为搞懵:“你在干嘛?”

  “找东西。”维烈忙得没空抬头。杨阳四人正要追问,瞥见以雷文为首,几个不信邪的魔法师又开始吟唱咒语。虽然是很有勇气的行为,但看在已经知道敌人来头的三人眼里就显得很蠢了。“笨蛋!快停手!”希莉丝大骂。

  她好心的忠告只落得没有回应的下场。闪电的瀑布再次倾泻而下,伴随着其他强力的魔法。昆姆咆哮了一声,周身浮起奇妙的紫光,无声无息地吸收了所有的攻击,紫光还扩散到河面上,带动水流沸腾不休,“呼”、“呼”、“呼”……十来条蓝灰色的水柱接连拔起,冲天耸立,每一根都有七八米粗。在讨魔队成员震惊中夹着绝望的注目下,一齐化为脱闸的巨龙,朝仅剩的船只扑去。

  就在这时,古拉迪乌斯发出一声清亮的啼鸣,数十条金红色的火柱从它周身涌出,形成一只巨大的火笼将身下的船罩了个严严实实。昆姆的水龙撞上火栅的刹那,化作大量的白雾。与此同时,红发青年也完成了他艰矩的翻找大任。

  “找到了!”{掏出一只像是金属环的物品,维烈喜滋滋地跳起来,却被脚下扔得乱七八糟的收藏拌了一跤,仰天栽倒。幸好被杨阳和耶拉姆及时扶住,才没跌得头破血流。昭霆皱眉道:“你到底想干嘛?”

  “结束这出闹剧。”

  维烈站稳,朝昆姆投出金属环。他站在船尾,距离魔兽少说也有近百米,圆环却不偏不移打中昆姆露出水面的头部,而且速度快得连眼力最好的耶拉姆和希莉丝也没看清,这根本不是人类能拥有的臂力。

  正当三人张口结舌时,更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打中昆姆的金属环非但没掉下去,还没入他身体。昆姆震了震,过了会儿,开始剧烈颤抖,吐出痛苦的咆吼。就在众人担心它会不会因为疼痛挣扎,把船砸烂时,昆姆又僵在了原地,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接着,它灰黑色的鳞片下迸射出好几道白色光芒,超越视网膜能忍受的亮度令所有人不得不闭上眼。当他们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什么也没有,别说尸体,连尸渣也没有,水面干干净净,静静地流淌着,只有那只金属环悬浮在大概是魔兽心脏的位置,滴溜溜地转动,中央有一颗散发出七彩光华的小球,灿烂华美十分漂亮。在场识货之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冲口道:“魔核!”

  众所周知,所有的魔兽体内都有块被称作[核]的物体,重要性等同人类的心脏。一些强大的魔兽之所以天生具有支配某种或某几种元素的力量,也是魔核的缘故。把魔核镶在法杖之类魔法道具上,就能大大提升持有者的魔力,等级越高威力越大,是每个魔法师梦寐以求的珍宝。而虽然不知道敌人是鼎鼎大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无系魔兽昆姆,但他的强悍可是每个人都领教过的,所以现在看见它的魔核就在眼前发光,似乎垂手可及,雷文等魔法师都露出近乎贪婪的痴迷之色,怔怔朝前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金属环停止了自转,连同魔核一起直直坠落,扑嗵一声掉进河里,连冒下泡都没有就消失在众人眼皮底下。

  “啊——”

  魔法师们发出惊惋的哀嚎,抱头呼喊:“快!快把它捞起来!”受到影响,其他人也慌张起来,竟没意识到敌人已经被打败了。

  与前头的忙乱呈现鲜明对比,船尾的五人仍是站着不动。

  “唉,真可惜,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件收藏品。”维烈发出怎么听怎么不像真心的叹息,唤回了余人的神智。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除了好奇,语气还有一份敬畏,为青年那惊人的一投。杨阳和耶拉姆虽然没有开口,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简单的说,就是内部破坏。”维烈用教师的口吻说明,使他看起来更像杨阳和昭霆记忆中的那个人,只是青年吐出的不是化学公式,而是不折不扣的魔法用语,“那个环叫作[光裂环],只要在投出时施加一定的物理力,就会自动进入中标者体内,施放出相当于十级[光爆]的力量。我虽然知道它这个功能,但还是第一次用在战斗里,能够成功,真是很侥幸。”

  杨阳惊叹:“真是厉害的法器,你从哪里弄到的?”

  “呃,忘记了。我常常到各式各样的遗迹探险,看到喜欢的就收进包里,从来不记是哪里找到的。”维烈回忆道,“所以很多东西至今还不知道用法,有待慢慢实验。”

  “什么!太有趣了!把你的包借我玩两天吧!”昭霆满脸兴奋。维烈慌张地抱住背包,摇头道:“不,不行。”

  “小气!”

  “包不行,里面的东西借你玩无所谓。”

  “这还差不多。”昭霆满意地勾起唇角,内心却怀疑对方是不是藏私,不然干嘛不一块给她?暗暗打定主意要把那个包偷出来彻底调查清楚。

  希莉丝拍拍青年的肩,笑道:“这下你可成为大英雄了,维烈。”经过这番历险,她已完全消除警戒心,虽然还有点畏惧,却不再排斥对方,把他视作了同伴。杨阳也笑了:“是啊,要不是你,今天我们几个就成为这条河里的鱼饵了。”

  “不是的,不是我的功劳,是古拉和光裂环……”

  “它们不都是你的东西。”昭霆一句话堵死青年的谦虚。希莉丝捂住嘴:“糟了,那只环掉水里了,怎么办?”杨阳指着另一头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们,嘲讽道:“没关系,他们会负责找到。”

  “让他们找?那维烈是永世别想拿回他的环和那个魔核了。”希莉丝也绽开恶意的嘲笑,睨视那些人。

  维烈满不在乎:“没关系,他们找得到就拿去好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不可能找到”。在光裂环分裂昆姆的身体之前,他就料到有些人会起贪念,于是放了个隐形术隐藏了真正的光裂环和魔核,让古拉迪乌斯叼走,再用幻觉术让人以为两样东西都掉进了河里。

  昭霆咋舌:“你真大方!”余人也不无同感地点头。

  “可是,抗议也是没有用处的。”

  “怎么没有用处!魔兽是你打倒的,它的核理应归你所有,那个环更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昭霆慷慨激昂地道,但她的真正目的是拿到光裂环可以自己玩。

  维烈的表情仍是一派平静,甚至可说平静过了头。

  “如果这么主张,就无人会参于打捞,就算参于也是抱着偷偷独吞的打算,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干脆算了,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不能在这里停留很久。”

  昭霆好奇地问:“很重要的事?什么事?”

  “找人。”

  四人都是一愣,无视友人的眼色,昭霆追问:“找谁?”

  “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亲人。”维烈的回答很抽象,所以连昭霆也听出他不愿深谈的意思,乖乖闭上嘴巴。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耶拉姆开口道:“维烈,那头圣兽,可不可以借一下?”

  “当然可以,有什么事吗?”维烈诧异地看着他,因为这还是头一次对方主动和自己说话。余人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耶拉姆指着断裂的桅杆,不语。四人恍然大悟。希莉丝登登登朝船头冲去,气势汹汹地吼道:“你们这群笨蛋,船都不能动了,还有闲情在这儿吵!”

  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神智终于回到现实:对哦!主桅断了,船身也千疮百孔,船当然不能动了,这代表……

  “啊——”

  迟来的惨叫响起,沿着河面传播开去,久久不散。

  当杨阳等人回到雷南郡的主城,是半天后的事。

  与昆姆一战,人类一方伤亡惨重,除了一组大部人生还,其他两组成员尽数丧命,而且90不是死于昆姆之手,而是死在神之雷下。但神之雷的施术者雷文没有被追究责任。因为当时是战斗,发生那样的不幸只能算作意外,尽管他的法术对敌人毫无作用。

  但是,不管如何,人类胜了,魔族败了,水路也畅通了,所以返回的讨魔团成员都兴高采烈、意气风发,接受岸边人们盛大的欢呼,被同行者捧为“屠魔英雄”的维烈更是受到如雨的花束攻击和热吻拥抱,吓得他落荒而逃,四个少年少女紧跟在后面护航,因此连抱酬也没来得及拿。

  于是,当夕阳沉入西方的地平线,天际只留下一抹瑰红,几颗星子在蓝紫色的天幕闪耀生辉的时候,座落于雷南郡西北侧的白鹿旅馆迎进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啊~~~累死了累死了,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首先推门走进的是个剑士打扮的俏美少女,背着一把和身材极不相称的大剑。紧跟其后的是个佣兵装束的红发少女,腰间配着一柄细长的穿甲剑,娟丽的脸庞写满疲惫:“我也是,我要睡到十点。”

  “十点有什么了不起!我要睡到中午!”先前的少女叫起来。

  “睡到晚上也没人理你。”

  随着中性的清雅嗓音,一个黑发少年走进旅馆,肩背弓箭,腰悬法杖,服饰既像射手又像术士。他一跨进门,就对柜台后正观查他们的店主人喊道:“老板,麻烦给我们准备五桶热水,男浴室两桶,女浴室三桶,快点,拜托了。”闻言,已就坐的两个少女齐声欢呼。

  店主人应了声,正要叫服务生,刚进门的第四个客人喊住他:“啊,我不用了,男浴室准备一桶就行。”他是个身材修长的斯文青年,没有带任何武器,只背了个很大的旅行袋,看起来像是学者或药师之类的人物。他一跨进玄关,就往旁挪了一步,让一个褐色头发,神情冷漠的少年走进来。随着砰一声响,店主人总算确定:客人共有五个,而且似乎是一支团队。

  待店主人吩咐完服务生,耶拉姆又向他点了些菜,请他等众人洗好澡后送上来,才坐了下来,这时其他人已经坐好了。

  杨阳递给他一杯热茶,眼睛却看着对座的人:“维烈,你为什么不洗澡?不难受吗?”经过白天的战斗,五人都全身湿透,满面尘灰,样子十分狼狈。

  昭霆附和:“是啊!洗个澡多舒服!”维烈清俊的脸庞浮起红晕,低头道:“我不是喜欢邋遢,只是不习惯在公共场所赤身露体。”

  “害羞啊?”

  “嗯。”

  希莉丝笑道:“那待会儿叫老板抬一桶热水到你房里——啊,你还没有房间!”她急忙转头朝柜台喊道:“老板,还有没有空房?”

  “有,你要几间?”

  “一……”

  “不用,他和我睡一间。”耶拉姆冷声打断,直视维烈,“你不介意吧?”维烈笑道:“不,我也觉得咱们一人一间太奢侈了。”转头朝店主人歉然一笑:“对不起。”后者笑着摆手,连声道:“没关系!”

  看到耶拉姆的态度,昭霆才想起船上的对话,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偷瞄对座,她实难将眼前贴着好好先生标签的青年和少年口中“相当危险的人”联系起来,十分烦恼。这时,传来服务生的高喊:“水好了!”

  “哇——”三个少女立刻站起,拿了替换衣服朝洗澡间飞奔而去。耶拉姆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留下维烈一个人在客厅喝茶。

  默默消磨了一会儿时间,他放下空杯,起身走向后院。

  甫开门,一股混杂着花香的空气拂上脸颊,令人精神一振。维烈踏上干躁的泥地,环顾四周。这是个很小的院子,还不到十米宽,左手边种着一棵大槐树,枯黄的树叶铺了满地;右边是大片看不出是什么植物的灌木丛;墙边的草丛里杂生着野菊,快乐地在风中轻摆;秋虫唧唧的引吭声,悦耳地鼓动耳膜;伴随着初秋的晚风吹动树梢带来的沙沙声响,使这个傍晚显得恬静而宁适。

  突然,几星红艳艳的火光闯进这幅宁静的景象,缓缓飘落,在落地的前一刻消失。维烈毫不惊诧地抬起头,一只鸢尾长颈,浑身像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巨鸟跃入精灵之眼的视界。

  “办好了吗?”

  “是,我将事情经过详细告诉了菲亚斯大人,他保证会好好保管昆姆的核,等你回去让它再生。”圣炎兽古拉迪乌斯恭恭敬敬地汇报。

  “这就好。”维烈松了口气,随即露出苦笑,“我只希望伍菲别再搞出什么乱子,不然人类再迟钝也会发现不对。”

  “就算他们发现我们魔族其实没有被封印,又怎样呢?”

  “当然是重燃战火,不将我们杀得一个不剩,或赶得远远的,誓不罢休。”

  古拉迪乌斯高傲地扬起头:“哼!他们做得到么!”维烈叹道:“不管做得到做不到,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和人类做这些无聊的争斗。”

  “可是摩耶有很多人希望再跟人界打一场,特别是七位军团长阁下。”

  “怎么,我给他们做的那些虚拟游戏还不够他们打发时间?”

  “虚拟游戏终归不及真砍真杀好玩,军团长阁下们是这么说的。”

  维烈依旧一脸平静,慢条斯理地道:“你回去转告他们,若他们执意如此,我也是可以答应的,但是,若将来不幸阵亡,休想我会再一次复活他们七个。”古拉迪乌斯缩了缩脖子,应道:“是。”转身飞向已完全暗沉下来的夜空。

  维烈没有目送部下的背影,面露沉思地伫立良久,幽幽一叹。

  “唉,不死的生物永远不知足,也许是时候让他们了解生命的宝贵了。”

  可是又该如何让他们了解?再发动一次人魔大战,制造无数的人类冤魂吗?

  以悲伤的神情解开系在腰上的红丝绳,他将手镜平放手心,凝视漆黑如墨的镜面,喃喃道:“肖恩啊肖恩,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怎么选择?”镜面无声,片刻,一团流云状的白雾缓缓冒出,越升越高,在升到一人高时停下。雾气慢慢聚拢,变淡,最后勾勒出肖似人形的朦胧轮廓,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双目微阖,身穿一袭式样很像神官服的褚色长衣。他状似困惑地睇了眼红发青年,就合上眼,身形变淡,再度化为白雾,回到镜中。

  久久,维烈看着再无异状的镜面,一动不动,眉间又是失望,又是自嘲,又是悔恨,嘴角的苦笑透出无尽的孤寂颓然:“……抱歉,我忘了,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能找到和你命运相连者,就有可能唤醒你的记忆,虽然你不愿想起,但是,我绝不会放弃的。”

  一字一字发完誓,维烈将手镜系回腰间,随着这个动作,他脸上的脆弱逐渐消失,回复先前的平淡若水。

  这时,他身后响起小小的脚步声。青年转过头,不意外地看见少年站在门阶上,刚刚洗完澡的模样,穿着白色的里衣,脖子上挂了条毛巾,深褐色的短发还在滴水。他脚上穿的是长靴而非拖鞋,但是没有带武器,黄玉色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烁着毫不退缩的光芒,直视着他。看到这样的眼神,维烈打心底涌起怀念之情。

  啊啊,这种纯粹而坚定的眼神,有多久没见过了?百年?还是千年?为了守护而生的眼神,拥有最强生命之火的眼神……

  他真诚地笑了:“晚安。”语气亲切诚挚。

  耶拉姆微微放松表情,眼神却没有一丝松懈:“晚安。”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情感,就像他对待陌生人的一贯态度。

  维烈又笑了笑,转过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耶拉姆凝视他的背影,犹豫片刻,问道:“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血腥味?”

  “当然是因为我杀了很多人。”维烈没有一丝动摇,语气也是不变的安详。耶拉姆的眼神变得尖锐:“你也会杀死我们吗?”

  “不会。”

  “你拿什么担保?”

  维烈轻笑,回过身,和蔼地道:“担保?即使我在这里赌神咒鬼,发誓绝不伤害你们,你会信么?”

  “……不会。”耶拉姆困难地道,眼中浮起痛恨之情,只是痛恨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他自己,“可是…没办法,我没办法打倒你,所以只能要求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誓言。”

  “如果你可以打倒我,早就一刀捅过来了吧?”

  耶拉姆狠狠瞪视他:“当然!”

  维烈放声大笑,笑到抱着肚子,弯下腰。直过了半分钟,他才勉强停住笑,一边直起身子,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

  “有什么好笑的?”耶拉姆既困惑又不悦,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事实上也的确没有。维烈喘气道:“抱歉…因为好久没碰见像你这么坦率的人类,一时太过高兴……”

  少年脸色微变:“你真的不是人类?”

  维烈挑了挑眉:“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耶拉姆?”

  “我只知道你是血魔,还有…不是人。”

  维烈沉吟了一下,道:“你师父告诉你的?”耶拉姆点点头,想起一事,问道:“你真的是神官大人的朋友吗?不是仇人意思的那种朋友?”

  “嗯,是真正意义的朋友,所以我不会对你们出手。”

  耶拉姆如释重负,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三个少女的性命得到保障庆幸。其实那天神官就说明白维烈是他的朋友,是耶拉姆自己忘记了。(这里必须注明:和维烈是朋友的不是神官,而是帕西斯,原因读者看正文。)

  终于卸下心里一块大石,褐发少年没兴趣追问其他,朝青年点头为礼:“抱歉,刚刚冒犯你,既然你是神官大人的朋友,我不会再抵防你,也由衷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同伴。”

  “你不问我和你师父是怎么认识的?”维烈微讶。

  “那是你和神官大人的私事,我无权也没兴趣知道。”耶拉姆转过身,“告辞。”

  维烈望着他洒脱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阳,你不但长得像男生,胸部也很小呢。”

  听到红发少女的评价,黑发少女脸一红,却没感到不快:“没关系,我不在乎。”

  希莉丝一手撑着桶沿,托住腮帮,皱眉道:“怎么可以不在乎,身材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平胸的女人是没有男人要的。”杨阳嗤鼻:“认为女人的价值只在外表和身材的男人,我也不稀罕。”

  “话是没错啦……”

  一旁正在洗头的昭霆绽开一个讽笑:“希莉丝,你怎么跟这家伙聊男人的事,她可是个标准的同性恋。”

  “什么!”

  “胡说八道!”杨阳朝友人挥去一手掌水,昭霆也不甘示弱地还击,两人打起水仗来,但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们待的是澡盆不是湖,水量有限。

  希莉丝瞧着昭霆,兴致勃勃地问道:“为什么说阳是同性恋?”杨阳抗议:“喂!怎么连你也相信这丫头的胡言乱语!我只是比较喜欢怜惜柔弱的美女,悍卫女性的权力,就叫同性恋了?”昭霆大笑:“哈!不打自招!”杨阳给了她重重一拐子。

  希莉丝忍俊不禁:“难怪你对星华那么好。这习惯是哪来的?天生的?”杨阳抠抠脸颊,尴尬地道:“应该是受了我叔叔的影响吧,他也对女性没辙。”

  “对了,你叔叔!你叔叔是怎样的人?和维烈像吗?”

  “很像,不管外貌还是气质,只是唯叔叔唠叨得多,老是担心我的将来啊,学业啊,功课啊,有时候觉得挺烦的,但从不讨厌,因为唯叔叔比爸妈还疼我,总是把我的事摆在第一位,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亲人。”

  “真是个好叔叔。”希莉丝笑道。杨阳却双目一黯:“是啊……”

  当晚,黑发少女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不断浮现在地球生活的种种,那些在西芙利村住习惯后渐渐淡忘的记忆,浓浓的苦闷支配了她的心灵,尤其是回想起被召唤那刻,杨唯惊骇而担忧的神情,就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最后,她再也忍受不了,一骨碌坐起来,双臂环住膝盖。

  我怎么忘了呢!我是在异世界,不是地球!而且已经待了半年!这期间,唯叔叔和爸爸妈妈有多担心我,有多焦虑害怕,我竟然一点没想到!

  把头埋进被单,杨阳更用力地环拢臂膀,咬紧下唇。

  错了!一定有哪里错了!明明一开始,我也是很慌张,很害怕,天天想着早点学好本事回家,但不知何时起,我忘了这个初衷,沉浸在单纯的学习和旅行里——这是怎么回事!?

  一张熟悉的开朗笑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明白告诉了她答案。杨阳大受惊吓,一把按住头,使劲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一连喊了几十个不行,银发青年的身影才逐渐淡去。杨阳垂下手,紧紧抓着床单,大口喘息,眼神焕散。许久,她的呼吸才平静下来,眼神也恢复神彩。

  “……!”发出一声无声的抽泣,她死死捂住脸,无力地垂下肩膀。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不,也许早就明白了,只是我潜意识里不愿承认。

  杨阳苦涩一笑。

  神官他…对我也有相同的感觉吗?不,现在问题不是神官,是我自己该怎么选择——是舍弃家人、朋友,留在这里;还是舍弃这份感情回到原来的世界?

  一想到这里,少女只觉心里越发难受,好像有几百根针在刺似的,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不去深想,硬是做了决定。

  答案只有一个——回家。

  我不能舍弃。爸爸、妈妈、唯叔叔、其他同学、原来的生活……这些我怎么能舍弃。要是舍弃了,我将来要如何承受让家人日日牵挂的愧疚?如何安心地生活?相反……我对神官的感情还不是很深,而且更像是对父亲兄长那样的感情——对!我只是把他当作父亲,当作唯叔叔的替身看待罢了,根本没有男女之情!证据就是,自从见到维烈后,我就不再像刚开始旅行时那么想念他了。所以,我应该能忘得了他,也必须忘记……而且得从现在起,不然,等回到西芙利村,我又要动摇了。

  “忘了他吧……”杨阳轻轻地,哀伤地对自己说,“这份担子,你挑不起的。”

  所以,只能忘记。

  “喂,神官,你真的打算还俗吗?”

  “你大夜天跑来我家,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神官虽然大声咋舌,还是走进厨房为客人泡了杯咖啡。

  “手艺真差。”艾瑞克喝了口主人端上来的饮料,摇头叹息。

  “不好喝你就别喝!”

  警备队长笑嘻嘻地安慰火大的友人:“别生气,你应该感谢我,天天串门子,要不你日子过得还要难受。”

  “……”神官一脸被说中心事的表情,转过头。见状,艾瑞克也露出一个寂寞的微笑,仰视天花板,自言自语:“其实,我的心情和你一样,不然也不会成天来找你打屁了。唉,不知道耶拉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最关心的人不是耶拉姆吧?”

  “啧!那你最关心的又是谁!”

  神官再次无言以对,低下头去,措弄自己的咖啡杯,良久,闷闷地道:“真奇怪。”

  “嗯?”艾瑞克一呆。神官抬起头,环视室内,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寂寞:“真是奇怪,明明是住惯的房子,他们三个一走,马上觉得空间大了好多,好不习惯。耶拉姆来之前,我也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就没有这样。”

  “这是因为,你对他们三个产生了感情,再也没法一个人过日子了。”

  神官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认。艾瑞克瞅着他,一把放下杯子:“莫非,你想忘记他们,重新做你的独行侠,逍遥快活地过日子?”

  “开玩笑!这可能吗!”神官翻了个白眼,“感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何忘记。我也不想忘记。虽然不能再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是很可惜,但这种心里住着某个人,想保护某些人的心情也不错。我若是那么懦弱的人,早八百年前就抛下这个村子和桑陶宛领,做我的独行侠去了!”

  艾瑞克直视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放杨阳离开?”

  “……”

  神官刚喝进一口咖啡,听见这个问题,震了震,苦涩的液体在舌尖滚了半天,才艰难地咽下:“因为,我无法勉强她。”

  “勉强?”

  “这样说吧,我看出阳还不愿和我在一起。”

  艾瑞克瞪大眼,惊讶地道:“你的意思是,杨阳不喜欢你!?”神官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我想她是喜欢我的,只是还没到那个‘度’;也是因为她的顾虑……或者两者都有。”

  “我不明白!你说说清楚!”

  神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叹息:“唉,艾里,我好想和你一样不明白。不要看透,就不必顾虑…就不用……放她走,现在也不用坐在这里哀声叹气。”说着,他紧紧攥起拳。

  “神官……”艾瑞克头一次看见友人这个样子,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调整了一下呼吸,神官勉强稳住心神,笑了笑:“我就是这么个优柔寡断、不干不脆的男人,才会亲手放开心仪对象的手——你明白了吗?”

  “到底…杨阳的顾虑是什么呢?还有昭霆……”

  “家人。”

  警备队长再次瞪圆眼睛。银发青年坦白道:“她们是为了回家,才踏上旅途。”

  艾瑞克咽了口口水,发觉喉咙干得可怕。

  “那……”

  “对不起,艾里,现在才告诉你真相。”神官歉然道,“阳和昭霆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她们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们。”所以那时,我才没说,没说出那句话——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许久,警备队长才恢复说话能力,干涩地道:“你说她们会回来,是骗我的?”

  “不,她们的确会回来,但只是回来看看。”

  “……”艾瑞克连吸几大口气,才压下激动的情绪,化成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来…我也得打算打算了。”

  “对不起。”

  “得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伤心,是吧?”艾瑞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才发觉味道不对,“有没有酒?拿两坛来!”神官担心地看着他,脸色苍白。

  “艾里,你——”也陷进去了吗?因为我的缘故?因为我没早点告诉你真相?

  “安啦,没事的。”看到他的表情,艾瑞克苦笑了一下,“我没事…可以调整过来,又不是第一次失恋,我不像你。所以,没事的。”

  神官不放松地盯着他:“真的可以?”

  “啰唆!男子汉大丈夫,岂会为这点小事灰心丧志、一蹶不振!不过是失个恋嘛,有什么了不起!好女人多得是,再找就有了——话说回来,她们的家人住得远吗?一定要她们回去?不能搬过来一块住?”

  “很远。”神官叹气,知道友人还是舍不得,“算了,艾里,别勉强,真的放不了手,就别放,免得追悔莫及。”

  “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这种事很老练似的。”艾瑞克松了口气。

  神官啼笑皆非:“开玩笑,我可是标准的第一次,所以既放不了手,也不想放。”

  “什么!”艾瑞克惊讶得连杯子掉下去也没发觉,“你真铁了心了!?”

  “嗯。”

  “即使杨阳最后不要你,要回去,回他家人那里?”

  神官深深一笑,祖母绿色的双眸明净宁定,笑容清朗,一往无悔。虽然他不说话,表情却清楚说明了一切。

  艾瑞克深深吸气,吐出,哑声道:“你——爱上她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神官脸一红,道,“我只知道我很喜欢她,她在我身边就很开心、很满足、很安心。她走了我很难过,心里好像有什么堵着似的,做什么事都集中不起心思,眼前都是她的影子,耳边都是她的声音,还有……我希望她永远和我在一起,别像现在这样。”

  又是一声叹息:“你毁了!”结论简洁明了。

  “好像是。”神官回以看开了的笑容。艾瑞克抚额摇头:“给你个忠告,快祈祷,向你的贺加斯神祈祷,祈祷杨阳千万不要回去或者变心!否则…我我,我不敢想象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神官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谈恋爱是人的事,跟神何干!”艾瑞克瞪着他:“可是你——”走火入魔了啊!!

  “呐,艾里,我是这么觉得。”神官微笑着注视手中的咖啡杯,眼神温柔而腼腆,宛如看着心爱的少女,“我本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就算失去阳,也不过是变回一无所有而已,但至少我爱过、争取过、执着过,这份感情就不是虚无缥渺,会成为我生命中最真实的部份。不管它带给我的是苦是甜,我都希望珍惜它,因为…这是我的感情啊。”

  无边的静谧如潮水包住两人,良久,才被艾瑞克低哑的声音打破:“也许,你是对的。”是我太没有勇气了。

  “喂,这可是我个人的人生观,你可别傻傻地抄袭!我和你的生长环境不同。不想清楚,将来后悔别找我。”

  艾瑞克呸了一声:“我当然会想清楚,谁会抄你的鬼论调!”神官但笑不语,起身到厨房拿了两瓶白兰地出来。

  “喂,神官……”

  “嗯?”

  艾瑞克已喝了五杯,颇有些醉意,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对座连喝十杯依旧清醒的友人,道,“如果现在让你许个愿,只能许一个,你会许什么愿?是不是让杨阳爱上你,一辈子不离开你?”

  “……不。”

  神官初时好笑地听着,渐渐神情变得严肃。他放下变成酒杯的咖啡杯,想了想,坚定地道。

  “哦?”艾瑞克十分意外,“那你想许什么愿?”

  “我很贪心,所以想对三个人许愿。”

  “啊!?”

  神官注视目瞪口呆的友人,笑道:“我的愿望是,阳、昭霆和耶拉姆平安结束旅程,回来这里,和我一起生活,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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