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_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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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等我狼狈地抹掉咳出来的眼泪,发现他还在盯着我看。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只是抬手取下那支烟,扔在地上用力碾灭,然后开口:“走吧,去罗茜那儿。”

  三十捆一百元面值的美钞,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摆在罗茜面前,映得她的脸都有点发绿。

  她拿起几捆钞票,放在手里把玩良久,瞅着邱伟说:“听说你把货都抵押给别人了,损失挺大的吧?”

  “还好。”

  邱伟的回答简捷而生硬,硬得让我担心他是否会得罪罗茜。

  意外的是,这次罗茜并没有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们,算是好事吧。”

  邱伟没出声,我却立刻支起耳朵,太久没有听到“好事”这两个字了。

  罗茜笑笑:“那个人啊,他在中非的对头马上就要找过来了。”

  她没有提名字,话说得更是模糊不清,但连我明白她在说什么,心头顿时一松。

  邱伟已经耸然动容,吃惊地问:“是……是您促成的?”

  罗茜避而不答,轻描淡写地说:“他们之间的旧账让他们自己去清算好了,不劳我们动手。”

  “罗姐,谢谢了!”邱伟这声谢,才是真正发自内心。

  “邱伟,你小子够现实的啊!”罗茜显然听得出其中的差别,撇着嘴哼一声,“还有,我托了人说情,今儿下午可以去医院看看嘉遇。”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坐直身体热切地看着她。

  “你就算了吧。”她斜我一眼,“他刚撤消重症监护,哪儿经得起你再折腾一次?”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舔舔干裂的嘴唇,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不过我可以帮你带个话儿,有什么要跟他说的吗?”她施舍似的补充一句。

  我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

  邱伟看看我没有出声,眼睛里全是怜悯和同情,我勉强笑一笑,表示没关系。

  罗茜扶着箱子盖,不知为什么突然叹口气:“那天我把话说得没有一点儿余地,其实挺过意不去的,可是我真的挺难办的。你说这事儿吧,本来嘉遇也有不是的地方,我要是太偏袒他,比如替他把这钱拿了,以后在这地头儿上我就没法儿说话了。邱伟你明白吗?”

  邱伟咧咧嘴,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不知道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罗茜从箱子里抽出两沓美钞,推到他面前:“这些拿回去,算我一点儿心意。”

  邱伟低头看看,却没有伸手。

  她转手就把钞票扔在我怀里:“那你就先拿着吧。”

  我把它们放在手心里上下掂一掂,居然噗嗤笑出来。这挺括的质感如此熟悉,从老钱手里接过时的感觉,和此刻真的没什么区别。

  真的,我的确感到可笑,世界上的事真是滑稽!

  老钱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甭以为那罗茜是什么救世主,这女的能混到今天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只怕这回她是想人财两得,盯的也是清关生意。”

  把钱放在沙发上,我拉开门出去,没有说任何告辞的话。

  沿着大路往家的方向走,街道上人来车往,我觉得吵闹不堪,闪身躲进路边的电话亭,从玻璃里面满心迷茫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些路人当中,是否也有二十二岁的女人,象我一样在短短九个月里拥有这么多摧心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封闭的电话亭里温度渐渐升高,空了一天的肠胃开始翻江倒海一样地折腾,我蹲在角落里,直吐得精疲力尽。

  外边有人不停敲着电话亭的门,我不耐烦,抬起头瞪着他,可能被我邋遢的样子吓到,那人退后一步,满脸惊疑地打量我。两人对视几十秒之后,他终于败退,转身跑了,跑得飞快。

  我把脸埋在膝盖间笑起来,我猜他肯定把我当做精神不正常的人,不正常就不正常吧,我已经丝毫不在乎,这本来就是一个疯狂的世界。

  后来我感觉到被人抓着肩膀用力摇晃,“赵玫,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我抬起衣袖抹抹脸,镇静地站起来,“邱哥,我们回去吧。”

  邱伟拉开车门没说什么,但看我的眼神就象看一个陌生人。

  到了公寓楼下,邱伟为我解开安全带,侧头凝视我半晌:“嘉遇让我照顾你,我没做到,真的是……唉……”

  他深深叹口气。

  我笑笑:“你叹什么气啊?根本就不关你的事。”

  他不说话,闷头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想起我:“要来一根儿吗?”

  “不用。”我摇摇头谢绝,“邱哥,你能再帮我找个工作吗?”

  他叼着烟卷回头,困惑地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他一直不知道我在外打工的事,于是解释:“嘉遇受伤那天,我没打招呼就离开商店,让老板给炒了。”

  “你为什么要去市场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学生,怎么吃得了那种苦?”

  “我没钱了,手里一点儿钱都没了。”

  他一哆嗦,烟头差点儿落在地上:“你们家没给你生活费?”

  “我们家正需要钱。”我把脸转到窗外,慢慢说,“我妈转了慢性肾衰竭,一个月要洗几次肾……”

  他不相信:“嘉遇给你的,你就没留下一点儿?

  “没有,他比我更需要。”

  他无言地看我半天,后来拿出钱包,抽出里面所有的纸钞,美金、格里夫纳胡乱混在一起,统统都塞在我手里:“先拿着,回头我再给你送点儿过去,就别去打工了。”

  我把钱放在他腿上,推开门下车。

  “赵玫。”

  我站住,回过头说:“邱哥,他已经欠你太多,我不能再欠你的。”

  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顿时喇叭长鸣,嘀嘀响了很久。

  我怔了一下,依然加快脚步进了电梯,低头按下关门键。

  再多的苦累我终会习惯,可是我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脸色,因为我怕自己会可怜自己,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几天后还是瓦列里娅帮我在市场又找了份看店的工作,所以她的婚礼,为着礼貌起见,我也要去观礼。

  她虽然已经有了伊万,却是第一次正式的婚姻,难免兴奋和紧张。

  婚礼当天,我向老板请了半天假,直接从店里赶过去,但仍然迟到了。等我气喘吁吁拉开教堂的大门,牧师已经开始让新郎新娘在上帝面前宣誓。

  新郎是个长相非常普通的人,起码比瓦列里娅大十岁。但是看得出来,出身背景都很好。重要的是,对她呵护备至。

  我找个座位坐下,恰好牧师在问他:“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新郎转过头,深情而持久地凝视着他的新娘。新娘子穿着贴身窄窄的白色婚纱,金发上一顶小小的栀子花冠,美得几乎不象真人。

  牧师再问一句:“你是否愿意?”

  他拉起新娘的手,清楚明白地回答:“我愿意。”

  “那么你呢?”牧师转向瓦列里娅,“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瓦列里娅羞涩地低下头:“我愿意。”

  祭坛下安静的人群起了一点儿小小的骚动,显然被这场面触动。

  身边的老太太抽出手绢印着眼角,“真是美丽,对吗?”她抽泣着问。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脸上痒酥酥的,似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爬过脸颊。

  “美丽的人,美丽的爱情。”老太太还在感动中继续。

  忽然间我无法忍受,旁人的幸福简直让我嫉妒得发狂。我站起来快步离开教堂,并没有看到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和亲吻的场面。

  站在教堂外的街道上,我仰起头假装看着天空,其实是为了隐藏满脸的泪水。

  对面教堂的穹顶,此刻正映着日光璀璨生辉,一侧墙壁精致的石雕上,大天使长加百利的衣襟似在轻风中飘荡,白色的鸽群低低掠过晴空,这平时司空见惯的场面,却让我心头异常柔软。因为往日再平常不过的的清平安乐,早已变成我心中最深的奢望。

  十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从市场下班回家,转过街角,眼看家门在望,忽然听到路边轻轻两声车号。

  我回头,一辆鲜红的欧罗巴跑车在身边停着,车窗摇下来,罗茜对着我笑一笑。

  “上车来。”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她领我去的,是那家旧俄罗斯风味的私人俱乐部,孙嘉遇经常带我吃饭的地方。

  我们一落座,就有熟悉的领班凑过来为她点烟,亲手捧着菜单请她点餐。

  “想吃点儿什么?”罗茜问我,“这家的牛排做得不错,来点儿好吗?”

  她难得对我和颜悦色,我几乎受宠若惊,赶紧回答:“您甭破费,我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沙拉主菜一道道上来,我们两个默然对坐,谁都没有心思动一下刀叉。她专门来见我,绝对不是为了请我吃顿饭,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姐,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罗茜对着天花板吐了个烟圈,这才开口:“结果出来了。长期居留权被取销,十五天之内必须离境,不然就会强行行政遣返。”

  她说得没头没脑,但我明白话里的主语是谁。我松口气,禁不住如释重负:“嘉遇什么时候能出来?”

  她微微一笑:“人已经出来了,现在就住我那儿。”

  我抬起头,沉默地看着她。

  罗茜再喷出一口烟雾:“他现在只能靠轮椅进出,我家里地方宽绰,服侍的人也是现成的。”

  我觉得口干舌燥,咽下一口唾液,费力地说:“我能见见他吗?”

  “你想见他吗?”罗茜显然明知故问。

  “是,我要见他。”我不肯示弱。

  罗茜托着腮帮看我很久,平时她很少有这样女性化的举动。

  我无言地回望她。

  “哎小姑娘,我告诉你件好玩儿的事。”罗茜终于按熄香烟,扬起嘴角笑一笑,笑容里却有明显的讥讽,“昨天上午老钱到我那儿去了,他拿着一盘摄像带去找嘉遇,要拿这东西交换嘉遇在乌克兰七年结下的业务网络,要么他就要把那带子里的内容放到网上去。嘉遇没的选择,只能听任他摆布。七年的心血,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还有,你想不想知道那盘带子的内容啊?”

  我耳边嗡地一响,一下跌坐在椅子里,睁大眼睛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什么意思呢?”她扬起眉毛冷笑,“两万美金和男人上次床,奥德萨顶尖儿的鸡也没这个价钱,你以为你是谁?”

  我深深地吸口气,双手慢慢握成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手心。

  “你想知道老钱做了什么是吧?”罗茜嫌恶地看着我,那目光刺得我坐立难安,“对,老钱动用了针孔摄像机。我说赵玫,你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这事儿究竟合不合常理?是不是你觉得男人都该是冤大头?”

  如同五雷轰顶,我紧紧攥着椅子两侧的扶手,微微闭下眼睛,眼前飞过点点青蝇。

  原来还是我太瞧得起自己了。我总算明白,但是这个代价付得太大了。

  “一个男人的救命钱,是女友用身体换来的,这是在拿刀子活活儿捅他你明白吗?你让他还有什么脸见你?”罗茜的声音不自觉提高,招得旁边桌上的客人投过诧异的眼神。

  我无法忍受她目光的逼视,低下头想找个地方蜷起身体,却控制不住牙关互扣的嗒嗒声。

  罗茜再看我一会儿,声音忽然变得柔软,“赵玫,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傻。姐姐这就教你一句话,你要记着,永远别高估自己对男人的影响力,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和原则。也别为他们牺牲,他们会感激你,但不会因为这个更爱你。”

  我侧过头不出声,原来心疼到极点,就会变得麻木。

  她叹口气:“嘉遇这人命犯桃花,这辈子就栽在女人手里。一动真格儿的准倒霉,先是一个范淼,接着是彭维维,然后是你。我第一次看到你被吓了一跳,眉梢眼角说不出的象,笑起来活脱脱就是小一号的范淼。”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刀叉杯碟,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完全失去语言能力。我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意外需要我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

  罗茜仿佛没有看到我惨变的脸色,依然自顾自说下去,“嘉遇有没有跟你说过范淼?她比嘉遇低两届,是他们系有名的美女,千辛万苦追了一年才吊上手,跟朵花儿似的捧着,就差做个牌位把她供起来了。那年给老爷子办完丧事,嘉遇急着回匈牙利还债,把手里仅余的三十多万交给范淼,让她帮着付笔进货的尾款。没想到那妞儿看孙家树倒猢狲散,再也不是以前的孙家,居然不声不响办好了留学手续,却一直闷着不吭声,等他前脚离开,后脚她就带着三十万消失了。那可是九几年,三十多万还真当钱花。他被困在匈牙利,最惨的时候,手里只剩下六百美金,回国的机票钱都不够。他没了办法,只好来乌克兰另打天下。”

  说起这些,罗茜的脸上有一丝恍惚的微笑。

  我能够想象得出,孙嘉遇初到奥德萨,举目无亲人地两生,她提携他帮助他,身处异乡的男女彼此慰籍,互取所需。

  而事后,事后总是一样的。

  我终于苦涩地问她:“他是恨她还是忘不了她?”

  罗茜再点起一支烟,无奈地笑笑:“以前追过你的小男生,隔这么多年,你还能记住他们长什么样吗?”

  我怔怔地摇头。

  “这就对了,女人只会对让她们流泪的男人念念不忘,男人也一样。他们只记得让他们伤心的女人。”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把头靠在手臂上,浑身发软,手脚都已麻痹,完全动弹不得。

  最后罗茜把一个纸袋交给我,“公共场合别打开,回家再看。你要真为他好,就别再纠缠,让他踏踏实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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